窗外,夜色渐渐淡去,房间内,烛火依旧明亮。
费皇后坐在桌案旁,端庄高贵的面容,此刻却严肃不已。
江听白跪在费皇后面前,嘴角的弧度凄惨而又嘲讽。
“儿臣一直不明白,母后既然不爱儿臣,为什么当初要生下儿臣?
曾经,儿臣以为,不管是儿臣也好,还是长姐也好,都是母后为了巩固皇后宝座的利益工具,可是后来儿臣发现错了。
母后连利益工具都不屑于让我们承担。
我们在你的生命中,根本就可有可无。
既然如此,母后你为何要生下我们?”
“你放肆!”
面对江听白的质问,费皇后终于按捺不住,猛地用力敲击了一下桌子,随即横眉冷对,怒目而视向江听白。
“放肆?哈哈!”
江听白突然大笑一声。
“从前儿臣倒是恭顺听话,换来什么了?
哦对了,还有长姐,她从小到大,最听的就是您的话,您让她成为一个端庄贤淑的人,不可以和宫女太监玩耍到一起,她不听,你就杀了她身边所有的宫女太监,逼得她不的不听话。
您让她琴棋书画,权谋心术样样精通,她不学,您就烧了她最爱的纸鸢。
您让她嫁到大周去成为帝后,她不愿意,您就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心上人。
她听您了的,她不敢放肆,一步一步都是按照您所让她做的去做,结果呢?
结果是她死了,您听后,不但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甚至丝毫没有触动,继续无恙的做您高高在上的西凉皇后!
您到底有没有心,您到底会不会难过?”
“谁说本宫不会难过!”
江听白的质问一句一句,字字珠玑,句句见血,饶是费皇后,也终于按捺不住,大声的反驳起来。
她站起身,凝眸望着江听白。
“你们是本宫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本宫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可是难过又如何?
本宫是皇后,是西凉的皇后,难道要本宫像寻常人那样痛哭流涕?
本宫不可以!
你明不明白,本宫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江听白实在是无法理解费皇后的话,撑着一双眼眸,直直的逼视着费皇后。
这好像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这些想法一直积压在他的心底,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不是在这落玉轩内看见费皇后,江听白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再见费皇后。
可是她来了,就在自己的触手可及的地方,江听白知道,自己终将要和她见这一面。
或许今日之后,她和他之间,就再无瓜葛和交集了。
所以,他来了!
来见费皇后最后一面,把这么多年心中所想、所思,所问,全都不再掩饰的,当着费皇后的面说了出来。
而费皇后也从未见到过如此的江听白,听着他一字一顿的说着那些对自己的控诉,费皇后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根又一根的针,生生的刺着,痛着。
虽不见血,却要人命。
“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会懂,也不会明白!”
费皇后突然间降低了分贝,呢喃了一句,随即背过身,像是不想再与江听白那锐利逼人的目光相对视。
听闻了费皇后的话,江听白只是低低的笑着。
那笑里,有辛酸,更有无法掩饰的痛苦。
“不明白!是,儿臣从来都不会明白母后心中所想。
儿臣今日来,也只是想问母后一句……”
说着,江听白用力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双手,也随之用力攥紧了起来。
“您有没有,有没有哪怕是短短一刻钟,把儿臣和长姐,当做您的孩子来看待,而不是这西凉太子和公主!”
江听白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和紧张。
虽然答案,在他心中早就预料,可是当跪在费皇后的面前,亲眼看着她,亲耳听她说出答案的这一刻,江听白才发现,心底的恐惧和紧张,还是那般的清晰。
清晰到,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费皇后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背对着他,静静的站在那里。
和小时候的画面一样,
江听白记忆里,关于费皇后最多的,就是那高高在上,不容靠近的背影。
空气,那么凝滞,那么沉重。
而费皇后攥着的双拳,终于是缓缓放了开。
她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着,她的眸光在闪动着,唇瓣在一上一下的翕动着,像是艰难,又像是在对抗着什么。
可是就算再艰难,她也要说出口。
终于,费皇后用力挺了挺胸,抬了抬下巴,用无比笃定的语调,一字一句道:
“从、未!”
蓦的,江听白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带着所有的光亮,将他整个人瞬间推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他就那么下坠着,不断的下坠着,四周有无数只手抻出来,朝着他张牙舞爪着,可是却没有一双,是要将他从黑暗之中拉扯出去。
他们拼命的,只是想要将他拉的更深,更沉。
从未!
这两个字,虽无形,却好像拥有千金的重量,将江听白这么多年来,心底唯余的那一点点期望,彻底压碎。
也像是淬了剧毒的匕首,就那样毫不留情的,直直的扎在了他的心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