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起了雨,从下午到夜里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
那时候,柳声寒将君傲颜背出来,替她擦好身子,换了一件干净的里衣。她看上去纤弱,没想到劲儿还挺大,一个人能扛动那么结实的傲颜。接着她就使唤那两人去擦澡盆子、刷地去了。她还特别警告他们,不要将药水倒在河里,更不要倒在方圆一里的土地。
白涯不傻,把他们支开算什么意思?他不走,让祈焕去。祈焕也不傻,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扛那么重的澡盆子啊?还一滴都不让漏出来。但白涯说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因为他看上去很不能打,何况柳声寒的劲儿还挺大。最后,是柳声寒说后院有个推车,还有一把伞,硬是劝祈焕一个人连夜推走了。
那泡过人的药水整个都成了黑色,墨水一样,和先前的牛奶色完全不同。若知道这是何种原因,凭谁都会感到害怕。希望那把破旧的油纸伞能让祈焕完整地回来,不要感冒。他出门的时候还嚷嚷着他们虐待病人。他好得太快,白涯说都快忘了他病过。
已经听不见祈焕骂骂咧咧的声音了。白涯抬手带上了木门,看着柳声寒的背影,话语里毫不避讳。
“那水有毒?”
“至少与普通毒物不同……你见过这种毒能做什么。”柳声寒对着君傲颜点了点下巴。
“她在里头泡了足足十二时辰。”白涯也看着傲颜,她比前些时日更鲜活些了,虽然还很虚弱,不像是原本将门虎女的样子,“若是毒得那么厉害,后面儿岂不是浸在毒水里。倘使你是真要治好她,你不该替我们省几趟换水的工夫。”
“你们想要治好——朋友,我想要对付未见过的……毒。不过……”柳声寒收回目光,轻快地回答,“水发黑的确不是因毒有多烈。随便什么果子去皮放着,第二天也该黑得不成样子。再怎么说,那也是一盆药浴……”
祈焕并未有机会听见这一番话,却也不算错失多少抱怨的理由。不如说,白涯这种猛兽一样多疑敏锐的直觉,也没能帮他逃掉多少活计。
淅淅沥沥的雨水没有断根的意思,一直持续到祈焕返程,持续到柳声寒铺开半成品的画布续笔,到君傲颜由昏迷中苏醒,才想起得让三天来喝得要打饱嗝儿的大地万物喘一口气。两个清醒健全“无所事事”的倒霉爷们,也没落得什么喘息之机。
“屋顶一处木板松动许久,我寻摸着雨再下两天,这屋里也能养鱼了。大概在里屋顶西南角吧,我不记得了。木料之类去仓库里找。”
“水缸要见底了。雨天河水浑浊,打回来后须静置一个时辰,将上层水舀入缸中……”
“米面肉菜就在伙房角落盖着的箩筐里,柴火省着用,雨天潮湿,不便新添……”
忍无可忍。
白涯差点摔了手里水瓢:“差不多得了,下人还给赏钱呢?”
“笔给你。你们能作画打动一国一教,这些每日生计举手之劳,我也乐于分忧。”
“——”
白涯骂了句脏话,拎着柴刀摔门而出。
别说他们连香积国一只鸡都没见过了,谁也玩不来这水墨丹青的风雅技艺。你行你上的原则谁都清楚,拥有一个独门秘籍真是硬气。算了吧,上不了,搞不来。祈焕蹲在灶边,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这屋里的另一个活人,亦是需要照顾的。她倒是给了他们与柳声寒对峙的“底气”。然而,这底气他们宁可没有。君傲颜从昏睡中醒转得很快,嗓音还是沙哑的,却好歹又能出声;问她话儿,都能一一对答,神志乍看也已经清醒。
正因为如此,他们头一回撞见的诡异场面更令人发毛。
那天雨还没停,天水砸落流淌的声响模糊了感官,直到快走进房门了,白涯和祈焕才听到君傲颜屋里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不,仅仅是君傲颜一个人的谈话声。
“奚叔,您怎么会在这里?”
接下来,是片刻的停顿。
“不用担心,我暂时无碍,多亏了柳姑娘医术高明。您认识她?是的,她当时和我父亲一同来到九天国,离开队伍有她自己的理由,您不要苛责……唔,说来话长,我们来时,海上变了天……”
奚叔?
二人对视了一眼,虽然对这位文儒谈不上多大好感,故乡来人却多少令他们惊喜,同时疑虑占据上风。这种心情与万千疑问都在推开门的一刻打了结,狠狠砸得他们头昏目眩。
屋里没有别人。
君傲颜直勾勾盯着角落潮湿的痕迹,兀自谈兴甚浓:“也多亏了他们的照料,我才能撑到遇见柳姑娘。这两个人……”
这气氛惹得人汗毛倒立,祈焕也没兴趣听君傲颜对自己的评价了,干咽了咽嗓子出口打断:“那什么,君姑娘和……和奚叔。你——们先歇着,吃完饭再聊,先吃饭……”
“吃饭?”傲颜终于扭过头来,奇怪地看他,“不是吃过了吗?今天的鱼比之前都要新鲜,只是那贝的泥沙有些多了。对了,那绿藻是什么?香味很浓,只是容易塞牙。”
白涯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两人手里的菜盘。一人端着的是大米饭,一人端的是后院儿种的绿菜。今天乃至这些天的食物里,都从未有过海产。
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些天来不知凡几。起初,白涯坚决怀疑柳声寒动了手脚,要去与她“好好谈谈”。谈就谈吧,祈焕拗不过他,又怕他一急眼乱来。况且,他也不是对“陌生人”毫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