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宣政中,朱泚和王翃都披全甲,彻夜未眠,希望董秦和李希倩这一老一少两员悍将,能在东边光泰门内,顶住李晟的火力。
孰料,天光还没亮透,皇城方向传来的急报,竟是长安城的南郭失守,吐蕃人在尚可孤神策军的引领下,攻了进来。
王翃一口浊气上涌。
瞧瞧,如果当初依了老夫的建言,劝动李怀光自咸阳西攻,把住京畿西边门户,吐蕃大军何至于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到了长安城郭之下。
但他的怒火到了喉头,又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御座之上的伪帝朱泚,面色比他还难看。
数前,张光晟率兵在渭水与李怀光会合后,直取东渭桥,结果发现扑了个空,连粮仓里的粟米军饷,都早已被运往华州潼关的神策军骆元光处。他们正自懵懂时,腹背受敌,从奉天行营赶来的勤王之军、盐州刺史戴休颜所部,渡过渭水,直扑李怀光的朔方军和张光晟的泾原军。
在节度使杜希全的全力支持下,戴休颜这次带出来近两万人马,几乎倾灵、盐全镇之力。这般做,一是因为杜希全为老朔方军旧将,与李怀光亦有宿怨,二是因为,去岁的奉天保卫战中,灵盐勤王军在漠谷曾遭受泾原军的伏击、伤亡惨重。
戴休颜所部休养了小半年,负旧怨新恨,汹汹而来,锐不可当。饶是李怀光的河中朔方军也算得铁师,奈何一年来四处征战又缺粮乏饷,颇为疲惫,而泾原军的战斗力,不靠打埋伏战,则显然敌不过灵盐精锐。
很快,自知不能硬拼的李怀光,便作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跑。
“我一心勤王,而圣上见疑,迫我骑虎捻耳,掎鹿是困。自古列地封王,各为盟主,我观今之中原亦如是。吾军河中治所,晋之旧穰,可秣兵训卒,以候天时、观形势,再谋宏图!”
李怀光发完这通感慨,率领朔方军,自东渭桥又撤回渭水北岸,全速退往老巢——河中。
这样一来,张光晟被戴休颜拖住,亦无法回撤到长安苑,来护卫朱泚。
同时,张光晟派人禀报朱泚,被尊为国师的桑道茂,随着张光晟刚到东渭桥战场,就瞅了个机会潜逃南下,投了李晟。这术士还放出消息,声称夜观天象,荧惑星在李晟的神策军上闪耀不熄,长安城三内必回到大唐天子的手中。
一时之间,叛军的士气又似乎泄了三分。腹黑总裁要抱抱
皇甫珩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白崇文。这一瞥,稍稍出卖了他内心的惶惑。
白崇文勒缰驻马,暗自冷笑。这泾州小子,莫看做了一阵子万军上将,言谈举止也很是老成了些,到了关键时候,还是露了怯。
“琼将军,清晨时分,城中人烟未起,吾等穿城而过,尚可为之。眼下这时辰,皇甫中丞方才若纵兵追击,整个长安必坊市大乱,到时候圣上怪罪起来,中丞也是怕琼将军与大蕃勇士们受了苛责,岂非好好的一桩大功,也蒙了尘。”
白崇文难得拽起大义又斯文的言辞,琼达乞虽唐语功夫尚欠,大致也明白了意思。
但琼达乞此行,万般惦念只在一点,依照唐蕃两国国书所载,平定叛乱。
这实在是太过模糊的语汇,怎生算平,如何算定?铁蹄踏破长安的大门自然是不够的,冲入大明宫,与那位被天子尊为大元帅的李晟将军会师,就够了吗?是否要捉住叛军的那位做了数月假皇帝的首领,才算履行了双方盟约,吐蕃才能获得安西与北庭?
琼达乞踏入中原后,纵然再被各方装腔作势、却教他视作真心的善意包围,此刻也未免尤其谨慎起来。
琼达乞于是回头,看着从含元旁的龙尾道驰来的阿眉。他信任她,不仅因为她是同族和未来的妻子,还因为她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半个在帝国都城开蒙过的中原人,军政大事的分寸尺度,她未必逊于男子。
阿眉的出现,同时也令皇甫珩灵光乍现。他似乎知道了该用一个怎样冠冕堂皇的博得这个女子好感的理由,掩饰自己阻止吐蕃军追击朱泚叛军的真正目的。
“下,”他策马上前,掀起兜鍪遮面,带了交融着无奈与不忍的复杂口吻,向阿眉道,“长安已光复,大蕃士卒们暂且在苑歇整罢,逃出金光门的,除了朱泚,还有泾原军,泾原军……”
他说到最后的几个字,几近嗫嚅。
阿眉眨了眨眼睛,瞬间明白了。
皇甫珩怜悯昔军镇的那些同袍子弟,他想放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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