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庆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并不那么容易描述。非要说的话,他其实和那偌大一个王安城里庸碌的人们一模一样。他有着一份工作,生活算不上繁忙,总归也有些劳累。他有梦想,或者说,野心。他的能力可能也足够为这种野心助力,只不过,他的懒惰,以及那种不愿出离舒适圈的固守,把他牢牢封锁在了灰水镇的一亩三分地之中。这世上大部分人,你,和我,可能也都是如此,我们也没必要太过郁闷或者怨天尤人。
其实,如果汴庆朝的行事作风更加果决一些,或者更软弱一些,事情发展到后来可能都不会那么糟糕。恰恰是一种不上不下,不起不伏的态度,让有关老槐树的事件演变成了一桩极为棘手的麻烦。
就在那次,在汴庆朝被张冉骂骂咧咧地赶出门之后,这个踌躇满志的镇长第一次对灰水镇的改造计划产生了自我怀疑。原本在实施这个计划的过程中,他几乎是一番风顺的,直到张冉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开始反思,自己这种一番风顺,可能只是一种假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镇子里的人,即使听了他的几次演讲,得知了灰水镇未来的计划,他们也不过是用那种冷漠的态度,表示上一句,“哦”。只要这件事情不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只要这计划不会干涉到满藏着哀思和忧愁的老槐树,这个计划他们就毫不关心。什么镇子的未来,什么旅游古镇的经济,所有汴庆朝在乎的事,对镇子里的人们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可言。
如果说这样一件事情下来,汴庆朝没有任何怨气,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在汴庆朝被赶出张家的大门时,他觉得自己的梦想又一次被否定了。他只觉得,这镇子里古板的老气太重,改变其中的一丝一毫都将是艰难的。他觉得这里的人根本不会向前看,只会纠结于那些老物件和老人物,蜷缩在这个王安城以南的平凡小镇里,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浑浑噩噩地过着生活。
他很失望,然后在这种失望里,他开始强迫自己变成一个斗士。
改变是艰难的,汴庆朝信奉这一点。他也变得固执起来,就以老槐树做为一个契机。他下决心一定要解决这棵槐树,用以表示他对灰水镇改造计划的决心。他想让所有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他在乎,他会很固执地去做。
梁子就是这样结下的。
在张冉的那间地下室里,有几卷记录张家历史的书籍。如果你仔细去读一读,你便会发现,张家从家族的开端开始,一直延续下来。虽然家族始终没有终止,但是这个延续的过程,实在是有些多灾多难。就像是张冉的妻子之离世,这种令人痛心的事情,在张家时有发生,像是一种魔咒。张冉向来对世俗不太接近,可能也是因为读过了太多自己家族的悲伤故事。他会有些自我封闭,生怕在和人接触的过程中有些什么冲突,到时候又要酿成一桩惨剧。
几十年了,张冉安安稳稳地生活在灰水镇的这个小园子里面,与世无争。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也一直聪明,成绩很好,可以说是前途光明了。就是在这种时候,在张冉觉得自己可以安度剩余的人生之时,魔咒又应验了。
在汴庆朝提出要砍掉老槐树时,张冉的脑子轰隆一声。他被这个计划冲昏了头脑,完全是不管不顾了。他也没有仔细想想,其实汴庆朝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因为他当时还根本不知道槐树背后那桩往事。他只是觉得汴庆朝在威胁他,想要破坏他无比珍视的东西。否则,张冉这样向来彬彬有礼的人,也不会骂出那般难听的话,也不会像个发疯的野兽一般将汴庆朝赶走。“滚出灰水镇吧,灰水镇不认你这样的镇长,”张冉当时这样吼着,“你们的人要是胆敢动那棵树一片叶子,我就能去你们家,把你们家屋子烧个干净。我知道你们家在哪儿,姓汴的。”恶女重生纪事
后来,当张凌冰穿梭于王安城的黑夜之时,这些往事依然在她心中发酵。老人刀在她的腰间,蓝光熠熠,预示着仇恨与死亡。
正是因为这把刀,王安城全城陷落。
张冉去世,是在那天晚上。周围的邻里知道张家只有父女两个相依为命,都在屋里屋外忙着张罗后事。张凌冰一直趴在床边,任谁劝都不起来。她哭到了后半夜,把此生的眼泪都哭尽了。哭声响彻这个小园子,如盘旋的乌鸦。哭过了之后,她便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半张着嘴望着窗外的黑夜,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没人知道在那天晚上,她都想到了什么。
凡是在场的人,要么是在忙碌,要么就是站在墙边,沉默着,等着需要帮忙的时机。这些邻居的心里面,多少都是有些不安的。毕竟,谁都知道,张冉的病和那棵槐树的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正是这些乡里乡外的人,在那时候来劝张冉,说让他“向前看”。张冉没有选择向前看,也没有选择反抗这一切,只是自己承受了所有的苦楚。如今他竟因此而死了,谁又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大家的本意也都不是恶的,没有人希望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所有曾经劝说过张冉的人,都有些悔不当初。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竟共同扮演了杀人犯的角色。
众人各怀心事,希冀着上天不会因此事缩减自己的命数。
造孽啊。
就在一片沉默的忙碌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当众人把张冉的尸体抬到停棺之时,他的左手一直指着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