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宴依旧是设在飞羽殿,分为前殿和后殿,我与母亲规规矩矩地坐在后殿一处角落里。母亲虽为诰命,但父亲并没有爵位,在场以爵位公卿之家居多,我和母亲倒不显眼。我并没有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母亲,免得她忧心,只希望安安稳稳地吃过酒宴。
墨誉坐在前殿首座,与我遥遥相对,只能闻得那个方向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片其乐融融,盛世太平景象,只怕今日是要不得不醉了。
酒过三巡,歌舞升华,宴台中央齐舞紫色霓裳,长锻飞旋于空中,飒飒作响,恢宏中一曲琵琶音色缓缓切入,时隐时现,如行云流水云起雾缭,如珠玉落盘点翠叮咚,我渐渐沉下心,朝之望过去,这首琵琶曲弹得甚是动听,我与乐曲一事是个半吊子,听不出曲目曲种,只晓得入耳沁的人心,很是不凡。
手弹琵琶的女子安安静静地置身于抽丝缎带之中,一动一静皆自然神往,恍若遗世独立于青天,至于容貌看的不甚清晰,但看的出绝对是一个卿粉佳人。
一曲终了,我的兴致也就淡了,准备埋下头继续发呆。
“廉国公的女儿果然天人之姿,琵琶弹得出神入化。”皇上突然开口啧啧妙赞,我才恍然,原来这女子竟是廉国公那传说中的女儿,听闻这女子生来弱症,不怎么出来交际应酬,只最近好似康健了一些。本是一句寻常客套话,皇上这语气我听着却有些别扭,不由看了过去。
廉国公刚正不阿地立身作揖,“皇上谬赞了,小女因性子温婉好学,所以琴棋书画倒也拎的精,最近身子大好,所以出来见见世面。”
“好好好。”皇上莫名三个好字,品着似乎意犹未尽,欣然之至,声音更是响彻殿宇,“廉国公嫡女甚得朕心,今日册立为后。”
什么?我嗖得抬起了头,册立为后?也是,众公卿世家都是他的追随者,现在大局初定,他急需册立一位公卿之女为后,巩固地位。所以他选择了廉国公,才有了今日这首惊为天人的琵琶曲。一切不过是安排好的罢了,我们是陪着演戏的看客罢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哂笑,却似乎正望到皇上直射过来的晦暗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
“谢皇上恩赐,臣定当为皇上鞠躬尽瘁。”廉国公声音沾染浓浓喜气,洪亮而坚韧。
随着这一声叩拜,我们也紧跟着匍匐恭祝帝后琴瑟和鸣,一时间满殿竟是无与伦比的欢腾喜庆。行动间,母亲小指轻轻勾了勾我的手背,面向我畅出一口气,“总算是立后了。”
这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一笑而过。廉国公子孙昌盛,这位嫡小姐年方十六,上头倒有无数个哥哥和庶出姐姐,因身子微恙的关系,始终是家中宠儿。廉国公隶属内阁首辅,与父亲就好比是先皇的左右手,朝中均是地位超然的人物。母亲略知我与墨漓的种种牵扯,如今后位落定,算是安心了。
“皇上。”坐在皇上身侧的莲妃娥眉逐笑烟拢,突然开口“今日是新年伊始,不若好事成双,为五皇弟也赐一门亲事,成就一段美好良缘。”
我握着玉箸一颤,盘中轻点,正是疑惑莲妃怎么关心起墨玄的婚事了呢,八杆子也打不着啊。
却见着皇上舒朗大笑“好好好,爱妃这话说的甚是在理。”转头便看向主桌上低眉不语的墨玄。
我离主桌甚远,实在看不清墨玄的表情,只看着他刚直背脊落寞地走过冗长的翠景金毯,深深地磕头在地,音色嘶哑干涸“臣弟谢皇上恩赐,只是臣弟年纪尚小,且碌碌无为,不敢枉谈亲事。”
“皇弟此言差矣,所谓成家立业,成家方可立业,你也不小了。”皇上好似一个寻常人家关爱幼帝的兄长,苦口婆心地劝着。
“可不是,上次皇上想要赐五皇弟一份差事,五皇弟却推辞了,不若今日接下这差事,也可有所建树。”莲妃在一旁丹唇娴静娓娓附和,皇嫂派头十足。
我遥遥望着,睫羽蒲扇,交叠的双手紧张地蜷了起来。这事儿我是知道的,皇上有意放权给墨玄,可墨玄断然拒绝了。这也好,皇后与昕妃先皇尚在时且是争得天昏地暗,如今想要和解怕是不能了,焉知皇上这么做是不是有意试探墨玄了,推辞总是好的。
墨玄依旧身长如玉,安逸地长跪在地,俊朗笑意诚然怒放,带着一抹放荡不羁的慵懒“莲妃娘娘说笑了,臣弟能做什么,也不爱这朝堂之事,只希望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罢了。”
我缓缓放开指尖,心中微松。我晓得,最近这段时日,墨玄日日遛鸟放驹,完全一副不思进取的模样,希望这样能博得皇上一丝松懈,放他一条生路。
“那也罢了,只是这亲事还是尽早提上日程的好,毕竟长兄如父,放心,朕定会给你指一门可心的亲事的,此事就交由莲妃娘娘为你挑选吧。”皇上一双眸光扫射寒星,望着墨玄的目光已是凛凛含威,下一刻只怕就要生气。皇上实在是不放心墨玄这一支,妄图干涉他的亲事来牵制于他,其实也无妨,墨玄本就没有造反之心,应了又能如何。
我坐在下面,摸着腰前的玉佩滚烫滚烫,口中止不住地念念,答应,快答应,快答应啊。
“皇上,臣弟并无娶妻之心,还请皇上打消这个念头。”墨玄清清淡淡地说着。
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倔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拒绝不是忤逆么,心口只觉着惴惴地疼痛,这,这要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