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
项智骑着一匹白马,松开马缰,任马儿漫无目的的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她只知道那个家,她已经待不住了。
花一般的年纪,怀春的少女,和着这明媚的春光,一颗心本应该像羽毛般的轻盈,在春风中飞扬。可此时项智的心里,却充满着纷扰和烦躁,像是塞了一团草,乱哄哄的,一刻也不得安宁。
这几天,整个大将军府,都被一种巨大的喜悦笼罩着,从父亲项燕往下,人人脸上都像是涂了一层喜悦的油彩,即便再怎么掩饰,都止不住地由里往外散发着激动的光。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项智,父亲的决定是什么,但从三哥项伯忧虑的眼神里,项智读懂了一切。
项智从家人的嘴里早就知道,那位当今王上一母同胎的弟弟,年纪已经三十有余了,早年纳有正妃,不过在几年前死了。
项智很清楚,自己的终身大事,在父亲与那位左尹大人的推杯换盏中,定了下来。
父亲固然一贯疼爱自己,但这类事情,他是不会跟自己商量的,更不会因为顾及自己的感受而做出改变。至于母亲,项智就更加指望不上了,那是一个终其一生养在深闺,以父亲为天的女人。
这就是项智的命,或者说,这就是这个时代所有女性的命。
人生一十六载,骄傲的项智,第一次被一种浓浓的无力感紧紧擭住,到了此时,她才明白,自己过去的任性、骄傲,乃至尊严,是多么得可笑,又是多么得脆弱。
白马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迈着悠闲而稳定的步子,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当项智蓦然抬头,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李府的大门口。
远远地,项智呆呆地看着那扇黑色的髹漆大门,在那进进出出的人流中,寻觅着那个时刻萦绕心头的身影。
此时此刻,只有项智自己最清楚,她心里是多么地渴望再看一眼那个矫健的身影,再听一听那少年顽皮的笑声。
默立良久,项智在心里轻轻一叹,看到了又能如何,是自己敢于冲破藩篱,从此天涯海角自由驰骋,还是少年敢于毅然决然,带自己远走高飞?
都不能!
项智轻轻一抖马缰,毅然离开了李府。
马儿蹄声得得,竟不需人的指引,径直来到了那年冬天的梅花小院。
小院依然静谧而又破旧,院里荒草离离,梅枝依旧,却不见了花朵。院子的另一角,竟然有一株低矮的桃树,不知那年的冰天雪地中,为什么没有发现。
遒劲的桃枝上,满是花骨朵,只需稍假时日,便可怒放。
骑在马上,头上的梅枝伸手可及,项智轻轻地折下一枝,贴在脸上,心底流淌着那首不知名的古词。
今生今世,李鹤,不知你还能为项智一吟否?
项智从衣襟内轻轻掏出一个锦囊,这是不善女红的她,为少年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香草锦囊,上面绣着楚国的图腾,凤凰。
她一直将锦囊戴在胸间,那上面有她的体温,她总是期待着,能有一日亲手送给少年,不为其他,只为换来少年那动人心弦的一笑。
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痴梦,而梦,总是那么易碎。
项智将锦囊轻轻地系在梅枝之上,凝视片刻,毅然转身,脚后跟轻轻一磕,马儿一声长嘶,疾驰而去。
郊外。
项智独自徜徉在草色离离的荒原上,这里,是她和少年初识的地方,自那以后,少年那翩若惊鸿的身影,再未走出过她的心扉。
项智不明白,自己与少年,不过短短几次的人生交集,为何会如此刻骨铭心,为何会让自己每每念及,便痛彻心扉。
其实,项智的迷茫,本不奇怪。人与人之间,一个缘字,多少人穷其一生,也没弄明白,又岂是项智这样花季少女所能勘得透的。
天色渐暗,远处三三两两踏青的人们,早已经不见了踪影。项智软软地卧在草地上,凝视着远处渐渐朦胧的群山,体味着日暮下的荒原,慢慢升起的袅袅凄凉。
远处的树林里,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低低地吟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曲声悠扬缥缈,直入肺腑。
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面颊悄然滑落,项智轻抚着腮边青青的小草,轻语呢喃。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