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暖榻之上,李鹤与魏直对面坐着,静静地看着魏直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
几案上,一灯如豆。
魏直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换上了李鹤的锦袍,乌黑发亮的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虽然仍然是形销骨立,容颜憔悴,但已经略略恢复了一丝人的模样,有了活人的气息。
李鹤暗暗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碰到自己,以魏直现在的身体状况,在那暗无天日的大牢之中,哪里还能熬得了几天?难怪蒙骊报告说,整个监舍,每天都要拖出去几具倒毙的尸首。
这还是冬天,等到过了年,一俟天气转暖,死的人还会更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李鹤深知,这关押在牢狱之内的上千号人,大多是秦军入城之后所羁,根本谈不上什么罪行,至少,罪不当死。
整理刑狱一事,当真是迫在眉睫,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见魏直放下了碗,李鹤轻声问道:“够了么?”
魏直点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够了,一下子不能吃太多,会撑死的。”
李鹤也笑着点点头,说:“是啊,肠胃空置太久,确实不能吃得太多。别急,慢慢来,你年轻,恢复得快,将养几日就好了。”
魏直用绢帕试了试嘴角,说道:“魏直关押在里面,已经几个月了。几个月以来,除了死透了的尸首,就没见有一个人从那道门里走出去过。不瞒公子你说,魏直已经完全绝望了,想着此生如果就这么了结了,当真心里不服。唉!老天待魏直终究是不薄啊,竟然在魏直将死未死之际,遇到了公子。”
说着,魏直理了理袍袖,跪伏在塌上,冲李鹤磕起头来,口中连称:“公子救命之恩,魏直当终生铭记。”
李鹤轻舒猿臂,隔着几案,托住了魏直,连连说道:“魏兄不可!你我既是兄弟,举手施援,自是本分,魏兄切切不要客气。”
魏直抬起头,看着李鹤,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哽咽着喉咙说道:“贤弟啊,魏直现在,内心惶惶如丧家之犬,你这一声兄弟,当是魏直活下去的信心啊。”
李鹤隔着几案,轻抚着魏直的手背,沉声说道:“魏兄,你身体尚弱,不宜过于激动。还是那句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养身体,你我既然身逢乱世,没有一个好的身子骨,那是万万不行的,魏兄谨记!”
魏直点点头,长长地喘了几口粗气,自嘲地笑了笑,说道:“魏直自从经历此番巨变,又身陷囹圄,感觉整个人脆弱和伤感了许多,让贤弟见笑了。”
李鹤见魏直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将寿郢城内过去熟悉的人事,拣几处问了问情况,魏直知道的,便娓娓道来,但大多数人的行踪,魏直也并不知晓,但据魏直估计,大多凶多吉少。
确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难来时,各人凭借自己的命数和际遇,或死、或逃,或者,仍然潜伏在城内的某一个角落,静待时局变化。
“贤弟还记得景其否?”魏直看着李鹤问道。
李鹤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当年那个身形瘦削,但意气风发的年轻身影,他点了点头,说道:“怎么不记得,当年那个年少多金,又豪爽义气的景氏长公子,李鹤如何能忘得了?但李氏迁移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后来我听人说,他去了巨阳,年纪轻轻便做了县令,守牧一方,当真轰动一时。”
“唉!你说的一点不假,当时,负刍对景其的任命,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轰动一时,羡煞我等众人。”
魏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谁知道好景不长,那巨阳位于秦军南下的咽喉要道上,楚军继涡水大败之后,蕲南又败,巨阳门户大开,首当其冲就被围上了。那景其虽是一介书生,临此危难,倒也骁勇,组织城内军民苦守城池不退。谁曾想巨阳坚城高墙,竟然不过旬日就被秦军攻破,可怜那景其,被秦军砍下头颅,人头高悬在城门之上。噩耗传来,景府老爷子当场就倒了,一直拖到寿郢城破前几日才断气。”
“我听说,景氏因为老爷病重,家里没有主事之人,府里除了少许妇孺迁移出去之外,几乎一动没动。城破之后,一应财物,都被乱军劫掠一空,人丁更是死伤无数。可叹那景氏,几百年的富贵基业,一夜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魏直低着头,唏嘘感叹,李鹤则想起了后世那句著名的词话。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人生在世,兴也忽焉,亡也忽焉!经历的劫难多了,才真的知晓,所谓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真的就是一片浮云一场梦。
良久,魏直停止了感叹,抬起头又问道:“贤弟,可还记得瑶娘否?”
李鹤惊奇地看着魏直,笑了,戏谑道:“怎不记得?当年红透寿郢城的头牌歌姬,人见人爱的美娇娘,忘了谁也不该忘了她啊。呵呵,魏兄怎么突然提起她来,难不成,魏兄到了此时,还念念不忘美人吗?”
魏直自嘲地笑笑,说道:“美人恩深,别说魏直现在落魄如斯,即便当年,哪里又是魏直能消受得了的?”
魏直顿了顿,接着低声说道:“城破以后,秦军因为抓捕的人太多,监舍不敷使用,最初几日,他们就把所有的人犯,羁押在王宫广场上,在那里,我见过几次瑶娘。”
李鹤看着魏直,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