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过了几天,李鹤便直观地体会到了,一场大战,特别是城破以后,给寿郢这座古城带来的巨大破坏和深深的伤痛。
硬件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城垣的破损暂且不说,即便是城里百姓的民居,毁损者也占到了十之六七。当然,靠近城墙一周的那部分民居,大部分是毁坏于楚军之手,守城大战中,拆毁老百姓的房子,将砖瓦和原木用作放守的武器,是历来的习惯作法,更是应有之意。
可李鹤不明白,这些军卒进了城之后,劫掠财务也就罢了,为什么非得放上一把火,将别人赖以栖身的家宅烧掉呢?难道这些军卒们,就不想一想,这些城池一旦被攻破,这些土地被占领之后,就会转换身份,变成秦国的一分子,这些土地上的老百姓,同样也是大秦的子民吗?
军卒不懂这些道理,尚可原谅,但那些军官呢?那些统帅呢?岂不知这一把把火,烧掉的,可是一份份的人心呐。
为了泄一时之愤,竟至于如此疯狂,如此见识和胸襟,难怪强大如秦,却二世而亡,不亡则没有天理了。
伴随着硬伤的,是对这座城市的软损伤。
时令已进腊月,往日的寿春,这个时候,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节,大街小巷,人流如织;买的卖的,川流不息。无论富庶,还是贫穷,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都会忙着置办年货,准备过大年。走在大街小巷,处处都能闻到飘散着的鱼肉香味,感受到空气里浓浓的年味。
而现在,无论白天黑夜,放眼望去,到处是紧闭的门窗,残垣断壁里,满是破了产的流民。这些原本日子还不错的城市平民,一场不期而遇的战争,让他们失去了房舍,失去了财产,甚至失去了亲人的性命。
除了身上的衣物,他们一无所有,除了乞讨,他们不知道该怎样挨过这个冬天。
每每从这些人身边走过,李鹤便能深深感觉到,那一道道射向自己的冷漠的眼神里,隐隐包含着的敌意和仇恨。
所有的这些,都是一颗颗不安的种子,只要有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
寒冬在即,眼下最要紧的,是采取措施,让这些流民能够平稳过冬,哪怕吊着命,也要尽最大可能减少饿死人、冻死人的事情发生,这件事情必须抓紧去做。
李鹤暗自决定,利用自己对白练的影响力,加大力度推动这件事,不为大秦,只为天理人道。
楚郡郡府衙门。
后宅书房内,铜盆内的骨炭,燃烧正旺,透着殷红的光,散发着淡淡的脂肪的香气,将融融暖意送向屋内每一个角落。
案上的檀香,轻烟袅袅。
坐塌上,白练和晋黎对面而坐,李鹤在下首的锦墩上就坐,三人的脸上,俱是凝重之色。
李鹤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简单地说了一遍。因为有晋黎在,他的语气很平淡,只是就事论事,不夹杂任何感qíng_sè彩。
因为对晋黎不了解,自己身上浓厚的楚人色彩,让李鹤不得不警惕,他只能谨慎地选择语言。
即便如此,白练和晋黎还是能从李鹤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几分无奈和一丝愤懑。
白练思考片刻,缓缓说道:“长史所言极是!楚郡新设,寿春作为郡治之地,稳定自然是第一要务,只是眼下时间紧迫,郡府钱粮有限,具体该怎么安排,不知长史可有什么良策?”
白练首问,竟然是问长史而不是郡丞,这让晋黎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李鹤微微沉吟了一下,说道:“依在下看,首当其冲的一件事,是要搭建一批简易的棚舍,让大多数人有个遮风避雨之所,否则,这天一变,这些人即便不饿死,也会冻死。搭建棚舍一事,城内大多数百姓有自己的老宅基,可就地解决,实在没有场所搭建的,全部集中到王宫广场去,那里无人居住,闲着也是闲着。而且,集中在一起,也便于管理。”
“其二,大人不是想维修城墙吗?依李鹤看,不如现在就开始吧。可在这些流民中间招募劳工,成年劳力每上工一日,可得七两粟米粥,老人妇孺渐次递减,这也算是一种以工代赈形式吧。如遇天气不好,上不得工,食量减半。”
李鹤对着晋黎拱了拱手,说道:“李鹤见识有限,暂时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供两位大人参详。”
白练点点头,想了一想,说道:“长史所言有理,这两件事都很难,特别是筹集粮食,尤其难。但是再难,郡府都要去做,否则,咱们就是打下了城池,我看也难以守住。特别是大军南下以后,所留军力有限,一旦流民扎堆异动,局面将无法控制。自古民以食为天,但凡肚里有食,老百姓是不会造反的。”
“既然必须要做,晚做就不如早做。我看这两件事情可以同时启动,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事不宜迟,明天就开始着手做吧。具体细节,还有劳晋大人多多费心操持,至于所需粮食,就由本守负责筹集。”
“另外还有件事情,需要长史负担起来。经此一战,我听说郡府牢狱里已经人满为患,甚至还有一部分羁押在场院里临时搭建的凉棚之内,人犯拥挤,自然容易滋生事端,这样下去绝不是个办法。自古律法便属于重器,焉能随意为之。”
“我观王庭之上,一时半会都不会给我们委派司寇过来了,不如长史就暂时兼任一段时间,待司寇到任,再行交割,晋大人以为如何?”
晋黎双手一抱,说道:“但凭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