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杠”自行车,李鹤来到了自己家的老宅。
看着这低矮破旧的小院子,李鹤心里一阵酸涩。
这里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记载了他童年时代的幸福、少年时代的梦想、青年时代的憧憬。
同时,这里还记载了一个青年,从奋发有为到心灰意冷,直至走向毁灭的心路历程。
这低矮的院墙,还是当年母亲带着哥哥和自己,母子三人用外面捡来的废砖头,一点一点码起来的。从李鹤结婚搬出去住,后来母亲去世,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了哥哥一家四口了。
想到老实到懦弱的哥哥,李鹤心中一阵疼痛,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他之所以拖到今天才给自己做个了结,真正的原因,曹晓丽只猜对了一半,瘫痪在床的母亲确实离不开他,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哥哥,每每想到哥哥,李鹤总是犹豫不决,始终下不了决心。
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再多想,也没意义了。
好在,嫂子虽然强悍,但对哥哥还好,侄子虽然年幼,但侄女即将成人,这个普通的贫寒之家,还是有奔头的。
李鹤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有自己攒下的几百块钱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李鹤恳求哥哥,可能的话,将自己埋在父母的旁边。
李鹤扬手将信封扔进院子,冲着院门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郊外,公墓。
四周漆黑一片,半山坡上,东一片西一片的树林,被夜风吹得发出一阵阵“哗哗”的声响,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其声仿佛来自于地狱,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是死亡的世界,即便偶有几个活物,也像是地府的精灵。
说是公墓,其实就是江州历史上沿袭下来,埋葬死人的地方。因为没人管理,大家东埋一个,西埋一个,实际上就是一个乱坟岗。
李鹤在埋得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坟茔中间快速穿过,很快便来到父母的墓前。
母亲刚刚过世,坟头尚是新土,父亲的坟头上,因为埋葬母亲时才清理过,也算干净。
李鹤从旁边的灌木丛里拽出一只蔑篮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烧鸡、一只咸水鸭,一大碗红烧肉,一瓶酒,在墓碑前一字摆开。
这些都是李鹤上午就准备好,提前送到这里的。
插上香,点燃了纸钱,李鹤重重地跪下,重重地磕着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妈妈,这是儿子最后一次给您送钱了,您在天有灵,别怪儿子。爸爸,您走得早,原谅儿子已经不记得您长啥样了,不知道您可还认得小二子吗?”
“爸爸,妈妈,儿子就快去找你们了,到了那边,儿子能找到你们吗?咱一家三口,还能在一起吗?爸爸妈妈,您二老在天有灵,别忘了给儿子指个路啊。”
东郊,黄龙山。
黄龙山不是群山,只有孤立的一大一小两个山峰,突兀地在大平原上耸立着。
据说,历史上的黄龙山,原来是在江边上的,但由于千百年来,江水裹挟着泥沙,冲击沉淀,现在的黄龙山,已经远离长江河道了。
白云苍狗,果然沧海也能变桑田。
黄龙山海拔并不高,但险峻陡峭,所以很少有人上去,荒凉得很。
李鹤将他那辆老旧的“二八杠”推进江滩上的一片芦苇丛里,仰头看了看黄龙山,紧了紧皮带,找到自己早已熟悉的那条路线,手脚并用,向上攀爬着。
李鹤虽然生在贫寒之家,缺吃少穿,但天生骨骼清奇,自小体质就明显优于同龄人,要不然也不会当年当兵时,新兵集训还没结束,便被老连长指名道姓要到了兵王扎堆的侦察连了。
记得读高中时,李鹤和几个同学相约,周末来爬黄龙山,可到了最后,就只有李鹤一人爬到了山顶。其他的,要么还在半山腰喘息,要么干脆就在山脚下放弃了。
用了一个多小时,李鹤才爬到顶峰,原本他还可以再快一点,但今天,他的手脚有些发软。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恶劣的情绪,影响了他的体力,更何况,从中午到现在,李鹤还粒米未进。
山顶有一片平地,十来个平方的样子,有一块石板,架在两块石头上,像一张简陋的桌子,这是李鹤的杰作。每次上来,他都会在这坐着,看着远处如匹练一般的长江,发着呆,想着只有自己才能懂的心思。
李鹤从青石板下抽出一个包,掏出包里的一只咸水鸭,一瓶酒和两包烟。
这是他上午开车从山脚下路过时,爬上山塞进来的。
咸水鸭虽然不能算是江州特产,但绝对是江州人的最爱。水乡鱼多,鸭也多,江州人普遍不爱吃鸡,爱吃鸭子,尤其是咸水鸭。
一口颜色玉白,咸甜清香,口感滑嫩的鸭肉,绝对是大部分江州人毕生的味蕾追求,承载着几乎所有江州人童年的味道,家的味道。
李鹤也是这样,小的时候,没得吃,长大了,总也吃不够。这是自己在人世间最后的晚餐了,李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干掉这只鸭子。
倒上第一杯酒,李鹤恭恭敬敬站起身,冲着南方,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老连长,李鹤敬你!李鹤没出息,愧对您的教诲,更愧对您的救命之恩,当初,您就不该救我啊。”
迎着风,李鹤将杯中酒洒向南方,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顺着江风,传出去很远很远,宛如一匹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