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外三十余里的地方,有个庄子,名唤郭家楼,一共没多少人家,却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名为郭谦明。这大善人乐善好施,每月设棚施粥,而今已有三十载。远近百姓,一提起郭大善人,无不交口称赞。
郭谦明有三子一女,大儿子郭伯忠中了秀才,而后却屡试不中,在当地办了学堂,是远近闻名的先生。二儿子郭仲仁子承父业,经营着郭谦明手上的几处产业,精打细算,现已成了郭家实际上的打理人。小儿子郭叔孝从小顽劣,不肯读书,郭谦明拿他也没办法,便给他请了枪棒教头,磨练力气。小女儿是郭谦明老来得子,而今只有十三岁,唤作郭琰,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奇的是,自从有了小妹之后,郭叔孝便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不再顽劣,收束性情,成为踏实肯干后生,言谈举止间竟颇有乃父之风。众人皆说,郭大善人惠及子孙,郭家定会长盛不绝。
郭谦明的庄子上,此时有一人靠在床头,静静看着窗外景色。那人绷带缠住了左眼,左肩以下半个身子和整条左臂全是烧伤脓疱,腹部也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整个人触目惊心。
此人正是赵仲远。
原来赵仲远和杜白等人分开后,运送着给征北大军的粮草,步步小心,到了河间府辖地时,却突遭袭击。袭击之人中竟有不少江湖好手,赵仲远率众竭力抵抗,仓促迎战,终究是寡不敌众。
护粮队八十余人被赶杀殆尽,赵仲远身受数创,奋起神功杀了十余人,终是气力难继,仗着轻身功夫逃出数里,怎奈被易水挡住去路。
后面追兵将至,赵仲远仰天长啸,跳入易水之中,本有死志,却被在河边耕田的郭叔孝所救。
赵仲远暗中运息调理,听得门响,便停止运功,睁眼看时,见到是每日伺候自己的小丫鬟端碗进来。赵仲远叹了口气,说道:“我每次问起时,你死活不肯说。便算你们老爷是大善人,也得让我知道他的名姓吧?不然我连谁救了我都不知道,怎的报答?”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道:“都说了我们老爷是大善人,救人不需要报答的。”
赵仲远动了动身子,左半边和腹部钻心得疼,咬咬牙未发出声音。小丫鬟看赵仲远青筋暴起,连忙放下碗,按住赵仲远,口中急道:“让你好好躺着,你非要起来看风景。你好好靠着便是了,干什么总是动个不停?你瞅瞅你这伤!”
小丫鬟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赵仲远噗嗤笑了出来,说道:“疼得是我,你怎么倒哭了?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小丫鬟哽咽着扶着赵仲远躺下,而后端了碗,喂药给赵仲远。赵仲远慌忙举起右手,说道:“我的右手没事,自己来就可以了。”
小丫鬟白了赵仲远一眼,气恼得将药碗放在床头,抱臂看着赵仲远。赵仲远尴尬一笑,说道:“我够不着。”
小丫鬟冷哼一声,说道:“关我甚事?你自己来就可以,你说的。”
赵仲远哭笑不得,不知何处惹了这个小丫头,于是瞪着小丫鬟不说话。小丫鬟毫不畏惧,瞪了回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门又被推开了,两人齐齐望去,只见一位面容和蔼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进来。小丫鬟微微躬身笑道:“老爷!三少爷!”
那老者自是郭谦明,三少爷便是郭叔孝。郭叔孝瞪了小丫鬟一眼,小丫鬟装作没有看见。老者看到床头放着药没动,叹了口气,说道:“壮士,这药乃是河间府最好的医师所开,药效很不错的。”
小丫鬟眼睛巴巴望着赵仲远,赵仲远似笑非笑,指着小丫鬟说道:“本来我是要喝的,但是她……”眼看着小丫鬟快哭了,赵仲远心头畅快,接着说道,“她不告诉我此间主人的名字,也不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又如何敢喝?”
小丫鬟知道受了戏弄,狠狠捥了赵仲远一眼。郭谦明笑道:“原来如此,壮士切莫责怪,是我吩咐她不得告诉壮士的。壮士还是喝了药的好。”
赵仲远盯着郭谦明看了片刻,见郭谦明只是陪着笑脸并不说话,摇头道:“老人家便是此间主人吧?你这一口一个壮士,叫得人好生别扭。我名叫赵仲远,怎么称呼你看着办吧。”
郭谦明、郭叔孝、小丫鬟皆甚是惊讶,未曾想到赵仲远竟将自己真实姓名随口说了出来。郭叔孝忍不住闷声闷气问道:“赵前辈……为何如此轻率将自己名字说了出来?我等若是对头,欲要加害,赵前辈此时毫无反抗之力,岂不是羊入虎口?”
赵仲远翻了个白眼,说道:“若是寻常人家,谁识得赵仲远是什么人物?若是江湖中仇家,我便不说难道人家便不认得我了么?我的名号可不是随便说出来的,是血堆出来的。”
郭谦明抱拳道:“赵侠士果然爽快。”
赵仲远心想,得,壮士换成侠士了。赵仲远也无心再纠缠称呼,问道:“看来诸位便是江湖中人了。诸位是敌耶?是友耶?姓甚名谁?要如何处置赵某?”
郭谦明缓缓说道:“此处名为郭家楼,距河间府三十余里。小老儿名为郭谦明,这是犬子郭叔孝,赵侠士此时便在我的庄子里养伤。”
赵仲远眉头微皱听完,叹了口气,心灰意懒说道:“我已不行走江湖多年,江湖上的许多人物,已然不认得了。贵庄师承何处?”
小丫鬟一时没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