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屋檐上形貌疏狂的余伯清,与下方这些身披道袍的人相比,确实少了几分仙气,烟火味儿十足。若是平素里,他是没资格和这些前辈坐而论道的,但是今日他却被迫站在了风口浪尖。今日的对峙无关道统,更与什么神仙不搭边儿,只不过是世俗权力的倾轧而已。
道士也是人,入世便入红尘中,便要用俗世的规则来办事,何必张口闭口把三清搬出来说事儿。
云都城内依附于云华台的白云观的观主赵谊当先出手,他可是江阉的邻居,平素里受阉党的恩惠最多,此刻就要有当出头鸟的觉悟。
“余伯清,老子不跟你费唾沫,先称称你的斤两!”
赵观主跨出两步,扑到墙下纵身一跃,像只鸟儿般飞扑而起,衣袂飘飞旋身而上,姿态说不出的优美,引得下方几名小辈弟子叫好。
余伯清依然负手背剑,似乎觉得这赵观主不值得他用心对付。赵谊怒而冷笑,向前飞扑使了几个眼花缭乱的剑式,好像檐顶苍松下的清辉都被他闪出的剑光所夺。
余观主倏然探身,就像壁虎捕食昆虫的瞬间,平实无奇地向前刺了一剑,随之又负于身后。
赵谊从屋檐上滚落下来,哗啦啦带动了许多破瓦片,尸体掉在了地上。徒弟们慌忙上前一摸,半口气都没了。
这一战便显现出了差距,自认为没有能力的道友,就不必上去凑热闹了,强行充高手,只能给人家送上一具尸体。
于是没底气的人接连后退,只有五六个人岿然不动,其中一位是青城山建福宫的高手,眯着双眼眼底带笑说道“余伯清,你的师父是我们青城山半个弟子,这么算来你也是青城门下出身了。你的遁剑式倒有建福宫的三分火候,如若能弃暗投明,我愿做个引见人,送你上青城山到武典库中,领略全套天遁剑的妙义,如何。”
余伯清嘿然一笑“手段威逼不成,改为利诱了?”
青城山道友趁势暴起,如利箭一般向前射出,他出动的气机若有若无,身形好似一片飘荡的树叶,于夜色中不显波澜。若不是有月色辉映,兴许连剑光都能隐藏,那寒芒在墙头陡然闪出,却是被余伯清一剑击破了行迹。
于是两人各退五步,分别占据山门顶上的两个屋脊兽,凝视相对。
……
高惜羽的前方一片漆黑,身后是娘亲的怀抱。她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却面对了最残酷最黑暗的人生。
一帮道士把她们娘俩藏在了观内玉虚殿的地宫下方,每日有人端水送饭,却不见光明,她不知道她和娘亲还要在这漆黑中呆多长时间,如果是一辈子,那还不如追随父亲的脚步才好。
今天道士来送饭的时候,她就听见地宫口传来糟乱的声音,有脚步声在头顶上来回跑。道观作为清净之地,如果反常地热闹,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感觉娘亲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不少,已经过了相当长时间,娘亲还是这样紧张。
地宫口突然被打开,娘亲下意识地捂住了她的嘴,火把的橘黄的火焰跳动,照亮了来人的脸——是平素给她们娘俩送饭的小道士。
“你们不能呆在观里了,我奉师父的命送你们出去。”
“是坏人来了吗?”高惜雨开口问。
“对,”小道士不知该不该跟她讲这么复杂的事情,只好点了点头。
“慢点儿走,看着脚下。”
惜羽和娘亲跟随小道士的脚步,小心地踩着地宫的台阶走进了殿中。
小道士回过头来说“偏殿中有一个平常不用的洞,可以通往半山腰,我带你们出去,要听我的眼色行事,千万不要出声。”
高惜羽和娘亲同时点了点头,她们紧跟着他低头前往偏殿,观外山门屋檐上传来剑刃相斫声,惜羽好奇地回过头来,偷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顿时被吸引住了。
大胡子观主在屋顶上如鬼魅飘忽的身形,在这月光下幽深的夜里有了仙气,夜色清辉赋予三分,粗槐叶落如雨纷纷赋予二分,剩下的五分全在时隐时现,凌厉诡异的剑光中。
“快过来!”
小道士和娘亲在偏殿中朝她招手,惜羽连忙跑了过去,小道士揭起地上的石板,让娘亲拿着火把先下去,然后是惜羽,她半个身子探进洞中,回过身来朝观门处看了一眼。
她看到余观主从门檐顶跌落下来,仿佛折断翅膀的鸟儿,他的灰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在惜羽的充满想象力的目光中,他失去了生命,却魂归了神宫。
“快,下去。”
她趔趄向前,扑到了娘亲的背上,娘亲回过身来揽住她的肩头。小道士最后下到洞中,伸手托着石板合严了地面。
娘亲与小道士各自拿着火把,惜羽被夹在中间,他们在潮湿的甬道中摸索前进。
甬道的出口在五庄观山头的半山腰,被繁盛的草木遮挡,这条下山的小路没有人迹,秋日干疏的灌木交叉阻挡。小道士擎着火把,用袖子捂着脸在前面开路。惜羽和娘亲紧紧跟在身后,她身上用道袍改做的衣裳接连被树枝挂扯,娘亲伸出手去给她解开,那些野荆棘从她脸侧划过的时候,使她的脸颊火辣辣的痛。
“哎吆,”
小道士回过头来“别声张,痛也先忍着。”
他们从草木深处走出,小道士的神情变得紧张起来,像只野鹿伸长了脖颈四处张望。
“这边儿来,将火把扔掉踩灭。”
没有了火把,眼前愈发漆黑,小道士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