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王翻身下马,走到林祈年面前,只是低头凝视了他一眼,便注意起他身前的那颗头颅,并抬起脚面踩在上面来回踢了踢。
他回头吩咐道:“来人,把这颗头颅用生石灰腌了,装到咱们带来的楠木锦盒里,带回云都给林将军请功!”
鹰王将请功二字说得饶有趣味,仿佛这场征战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恶作剧。
“起来说话,高凌云的尸体在哪儿?”
林祈年欠身而起,回头指道:“就在后方的那块大石上,末将带大人去看。”
他们踩着满地残尸来到大石前,无头的高凌云依然站立着,腰背比他年少时还要挺直,那一身的白色战甲被热血染作了褐色。林祈年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憋闷烦躁感,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只是由于鹰王就在身旁,他只得强忍着情感带给他的剧烈冲突。
白面太监捏着鼻子,周围的血气太浓烈了,呛得他难受。然而他却十分注意别人的感受,猛然瞅见林祈年的脸色,像是在寻找心理平衡说道:“哟,林将军,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莫非也是被呛得?”
林祈年回头看了这太监一眼,没有言语。
鹰王指着高凌云的尸体说了一句:“把这位高大将军好生安葬在此处罢。”
林祈年跟着鹰王回头,抱拳请示道:“统制使,高凌云伏诛后,身边还有些亲信,不知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鹰王面甲幽深的双洞中冷笑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事也来烦我?他们是你的俘虏,你自行处置。”
“是。”
鹰王左右看了看林间战场上的死尸,吩咐道:“林祈年,带着你的人押送俘虏往前山去罢,打扫战场的事情交给老夫的策玄卫。”
林祈年迟疑片刻,只得拱手告退。
白面太监也早已忍耐不住,上前作揖问道:“统制使,那奴婢……”
鹰王摆了摆手,太监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逃也似地离开了此地。
林祈年等人穿过几道沟壑山丘,来到莽山后山的缓坡上。众兵卒的马匹都扎堆栓在这里,各自寻找牵走后,沿着密林翻到山顶。
他回头望向刚才厮杀的那片山谷,上空仿佛还有淡淡的血雾流动,容晏似乎看到了他脸上忧色,也忧心忡忡地低声问道:“鹰王是不是看出点儿什么?他若是知道麾下心腹将领死于我们之手,怕是要竭力除掉我们。今天干这事儿,有些太鲁莽了。”
“莽又如何,至少能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这座山。我担心的不是惹恼鹰王,而是怕他能从卫绪的死上,猜测出我的身份,只怕到那个时候,我所有的秘密都被揭开,最终落得和高凌云一样的下场。”
容晏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要如此行事。”
林祈年对着大山深处,从牙齿缝中吐出一丝冷笑:“如此漂亮的葬身之地,仇人就在面前,不灭他就不是我性格,这桩事情做了就做了,大不了来个死硬抵赖。我九曲关到曲门一线屯兵三万八,到时候给他来个负隅顽抗,看他们能怎样。”
……
山下的深谷丛林里,鹰王走在被随意丢弃的尸体中间,胜似闲庭信步,他突然停留于卫绪的尸体前,那被洞开的玄甲胸口上,还插着高凌云的配剑。
鹰王将脸上的面甲抬起,露出略显苍青的胡须,随即重新佩戴好,发出桀桀的冷笑:“这点儿小把戏,能够骗得过本座?”
一名负责打扫战场的旗校小心翼翼地走到鹰王身后不远处,跪地禀报:“统制使大人,属下派人收拢尸体时,发现诸多疑点,特来向大人禀报。”
鹰王手握腰间剑柄,抬头凝立,阴沉发声:“说。”
“高凌云残部的尸体只分布在山林西北方,而我军和九曲兵的尸体却遍布了整个林间,林将军说卫将军他们死于高凌云之手,这一点犹为可疑,相互厮杀必然会留下尸体,所以属下斗胆猜测……”
“这件事我已经知晓,你下去吧。”
“喏,”
旗校抱拳起身,转身迈出一步。
鹰王倏然拔剑,刹那间四野俱寂,疏朗林间只荡起一线波纹,空中飘落的黄叶齐齐断为两截,三丈之外的旗校官头颅落地。
他依然是手握剑柄站立的姿势,仿佛刚才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剑鞘中的嗡嗡铮鸣声不绝于耳,恍若银钗发出的细长声响。
……
讨伐大军从莽山脚下集结队伍,踏上搬师归途,莽山之战策玄卫仅以阵亡六百七十余人的代价,便打垮了边军中最精锐的长隆金戈卫,可说是鹰王平叛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这六百七十人里面要算上与林祈年火并死亡的卫绪五十亲兵,所以策玄卫真正战损要比以上的数字少一些,林祈年的曲门兵也战死了一百多人,死亡原因有待考证。
林祈年对这场丛林战讳莫如深,也深以为耻,所带这一千骑可算是曲门军中的精锐,就算步战能力略输于马战,在同仇敌忾的情况下,干掉策玄卫五十人,却需要己方一百多条的人命来填。这还只是人数较少没有章法的丛林战,若是真正两军对垒,在策玄卫严密的战阵和集群冲击力之下,他麾下曲门军与对方的战损比可能会达到四比一甚至更多。也许在不久的将来,策玄卫就是横亘在自己复仇造反道路上最强敌人。
林祈年顿时觉得,自己以前治军太儿戏了,他如果不能打造出一支胜过策玄卫的精锐,这辈子就别指望报仇。
……
凤西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