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之……”
马车飞快地行驶在官道之上,颠簸晃动,似是要散了架一般。
宁朝暮在睡梦之中紧皱着眉头,喃喃地无意识地唤着岳烬之名字。看她这副模样,安阳王心中不禁一阵讥笑,带着一副天下苍生皆短浅的凉薄。
这世间成大事者,如何能拘泥于儿女情长?安阳王不解,却又无比庆幸。在天纵英才被儿女私情埋沒之后,就只剩了他的天下。
“岳秦。”安阳王隔着窗帘唤道。
不消多时,车外马蹄声渐进,一声音自车外传來,“主上有何吩咐。”
“启天城的情况如何了?”
“据线报,启天一切如常,主上问鼎天下指日可待。”
“那……荆太后何在?”
“属下正着人联络,争褥将太后带回钧天城。”
“如此甚好,哈哈哈哈……”
安阳王心情愉悦,笑声如钟。
他的心里是快意的,蛰伏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今天这局棋赢得漂亮。今日一过,怕是又许多人不解,为何深受皇兄偏宠的他,会做得如今之事。
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兄宠父爱母慈,无忧无虑。即便他知晓了那件事,也未曾放在心上,只因他觉得,他还有情,他并不如同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残酷。
……后來呢?
安阳王嘲讽一笑。
很多时候,走上另外一条路不过是情势所迫,物是人非而已。
马车自城外官道,快马加鞭,一路绝尘驶向钧天城。远处,雾霭晨岚之间,钧天城的成国皇宫影影绰绰,绵延出让人惊悸的最终篇。
“宁朝暮,你的男人,很快就会來了。”
安阳王轻轻地,温柔地,用修长漂亮的手指,轻抚过她耳边的发丝。这般温情缱绻,一如情人之间抵死缠绵之后的暖心相对。可是那双眸子,精致到极点,亦是冷冽到了极点。
“然后,你就可以,亲眼看着他,烟消云散。”
安阳王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野兽一般的嗜血之情。他冷然一笑,冰冷且无情。
而后他靠坐在车厢壁上,闭目而憩。
宁朝暮倏然,眼皮微动。
岳烬之一行,日夜兼程,自平城出发,终于在十天之后赶到了荆国。颜何安、陆水等人,虽面露乏色,却因得功夫在身,并无大碍。最让他意外的还是易小遥,这个在他印象之中刁蛮霸道的小师妹,在颇为苦闷的行旅生活中,居然也生生地坚持下來了。
“小遥师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入夜,岳烬之站在客栈后院之中,对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易小遥说道。客栈之外是钧天城的万家灯火,而他心里,此时此刻,却只有一盏亮在钧天皇宫里的孤灯。
易小遥对他的心思,他从來都是知道的。
可是世事弄人。
年轻之时,他心系周舞衣,心心念念的皆是她的模样。而后纵然受了情伤,可仍旧是选择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再妄言情事。如今,他与宁朝暮相爱,仍旧是不能给她任何她想要的结果。偶尔想起來,岳烬之心中也是有些不忍的。可是沒有办法,两个人之间,永远容不下其他。
所以她,注定是无果。
易小遥,是美的。或许说,在本质上,她也是善的。
可是他们,终究是不合适的,更是不可能的。
“烬之师兄,千万别这么说。我以前……年少无知,做了很多让你厌烦的事。如今,师父不在了,沒人为我遮风挡雨了……这些日子,我明白了很多事儿。”
易小遥看着他,轻轻一笑,面上的表情是伤怀且缱绻的。
她依依不舍地,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抬头看向月亮。愣愣地看着新月氤氲而出的浅黄色光晕,似乎觉得,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小遥,那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良久之后,岳烬之开口问道。
“恩?”
“就是……无华师叔去了之后,你去了哪里?”
“烬之师兄,你那时,担心过我吗?”易小遥避而不答,反问他道。
岳烬之点头。
易小遥见他这般,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以來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她对他道,“你曾经担心过我,那就够了。那段日子,我下了山,在外游历。见了许多人,看了许多事,心中豁然开朗,有了顿悟。”
“那就好,”岳烬之颔首沉吟,“人总归是会变的,也会长大。”
师兄妹二人,从未像今天这般,站在一处,平和且安稳地说说话。
良久之后,夜风渐凉,轻云蔽月,遮住了仅存的一丝光亮。
“小遥,抱歉。”
易小遥转身回房的身子倏然停下。
她转头,对岳烬之道,“师兄,你沒有什么对不起我。以后,你会知道,你根本无需对不起我。”
她展颜一笑,院中的藤蔓花枝摇曳,在她的身上面上,投射出了虚虚实实的暗影。
夜深人静,初阳破空。岳烬之孑然一身,站在庭院之中整整一夜,闭目凝思。
他的身侧只有一把当年他看做重逾身家性命的琢云剑,可如今沒了心里的人,这死物再如何重要,都是空话了。
无意识地轻抚着琢云,岳烬之悠悠叹气。
眸子之中的忧虑伤怀,此时浓重得如同能滴出水來。
他抬起头,徒然地看向成国皇宫的方向。穿过客栈的低矮阁楼,他能隐隐约约看到成皇宫挺拔壮阔的连绵屋脊。
他知道,她在那里。
他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