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哥儿出生那天,吕氏将她单独留下来,说了许多话。大概的意思便是,琨哥儿非她亲生的弟弟,有自己的亲娘,即便对她对他再好,琨哥儿将来也不会记得她,更不会向着她。让她别自作多情云云。
季菀没问,大概也能猜出来些许。
所以她才会斥责吕氏。
和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无疑在音姐儿的心口上捅刀子。她自个儿将女儿丢给旁人养,竟还好意思说什么亲生的非亲生的,真是荒唐。
琨哥儿将来长大后会不会记得音姐儿这个姐姐,可不是吕氏说了算的。小孩子最是敏感,谁对他好,他都记得。而且小孩子的是非观,都是从小培养的。琨哥儿生下来就抱到吕氏身边,远离了最亲近的人。陆四郎是个男人,不可能天天窝在后宅里和女人孩子打交道。吕氏对这个庶子也不上心。最稀罕他的,就属四夫人了。可再好,那也是长辈。
音姐儿对他好,他自然下意识的亲近。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好坏,可不是只是因血缘牵绊的。
有的人生来便是骨血至亲,偏偏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有的人,明明陌路相逢,却因性情相投而奉为知己。
嫡出和庶出也并非天生仇敌,说到底,一脉相承,也流着一样的血。
陆家九子,脾性各异,不也关系和睦么?
也不能说吕氏狭隘,毕竟琨哥儿是她丈夫的庶子,她心有偏见,也在情理之中。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对自己的女儿诸多要求和限制,那对音姐儿不公平。
音姐儿每次去看琨哥儿,都很开心。还会与季菀说一些琨哥儿的习惯,比如琨哥儿喜欢咬手指头,喜欢笑,还会把琨哥儿尿床当做趣事说给季菀听。她将自己编的蚱蜢送给琨哥儿,琨哥儿喜欢得很,一直冲着她咯吱咯吱的笑。
吕氏见她这么喜欢琨哥儿,倒是对这个庶子上心了几分。
但没过多久,她便又诊出了喜脉。喜不自胜,便将琨哥儿丢给丫鬟嬷嬷照看,自己则一心安胎。
蒋氏也在六月初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陆尔濯。
陆家这边喜事连连,周府那边却传来了噩耗。
周老太师病危。
这并不突然,事实上他老人家近年来身体都不大好,毕竟一大把年纪了。去年八十大寿,兴许沾了喜气,好转了些。可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养了一段时日,又不大好了。
熬到如今,已是不易。
理智上知道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没谁会是例外。可情感上,季菀还是免不了感伤。
她记得,初次入宫的时候,是周老太师带她去的。当时她满心惶惑,周老太师闻言安慰,言语中尽是关切和慈爱。
每次她带孩子回周府探亲,他也都乐呵呵的,高兴得不得了。见到行哥儿,还会考他功课。行哥儿口中抱怨高祖父严厉,心里却对他很是崇拜亲近。经常在父母面前说高祖父学问高云云。
得知高祖父病了,行哥儿着急得不得了,吵着要去看他。
陆非离还未下朝,季菀便一个人先带着孩子们过去。她心中知晓,这次太祖父怕是熬不过去了。
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进去,屋子里早就围满了人。
周言,周长儒夫妇,周长清夫妇,以及府里的少爷姑娘们,全都在,个个神色悲戚,女眷们大多眼角有些湿润。母亲周氏比她先来一步,站在床侧,眼圈儿红红的,强忍着没哭。
季菀刚才进来的时候,刚好和背着药箱的大夫擦肩而过。大夫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是以人人面容悲痛。
见到她来,周氏立即道:“阿菀,快,你来看看…”
话未说完,已经哽咽。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季菀再是医术高超,却也不能真正起死回生。人的寿命到了极限,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无用。
纵然如此,季菀还是上前,给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切了切脉。
老太师微阖着眸子,已是虚弱至极,面上却无痛苦之色。
“不用麻烦了。”
他已病入膏肓,声音自然不那么中气十足,却还算稳当。
“都不许哭。”
他缓缓睁开眼,扫视了一圈儿屋里的儿孙们,声气虽弱,却还习惯性的带上了三分严厉。
“我活到这把年纪,已是高寿,这辈子该享的福也都享过了,儿孙满堂,没什么可遗憾的,哭什么?不许哭。阿菀,你也不许哭。”
季菀按了按酸涩的眼角,“是。”
她将两个大点的孩子叫到跟前来,“太祖父,我把孩子们都带来了,让他们给您请安。”
行哥儿和曦姐儿走到床前,齐声叫高祖父。
两个孩子还太小,尚且不懂得什么叫做生离死别。只知道人生病了,会很难受。
于是曦姐儿凑近了些,道:“高祖父,您是不是不舒服?您哪儿疼啊,曦儿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她记得两岁的时候手被琴弦拉破了,娘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小孩子童言无忌,却惹来大人们又是一阵悲戚。
季菀吸了吸鼻子,偏开了头。
行哥儿道:“高祖父,您上次让我背的《劝学》,我已经会背了,昨天爹爹还考了我。等您好了,我背给您听。”
老太师眯着眼睛,夸道:“好,等高祖父好了,再听行哥儿背。”
周氏已经忍不住,哽咽起来。
其他人,尤其是女眷们,已有的开始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