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间赖廉并不是什么过午不食,坚守清规戒律的苦修和尚,到了晚上一样饿,饿了一样想有酒有肉。
所以在听到仆人说本多正信这样一个小小的与力,当夜求见,他其实是准备让人把本多正信打发走的。可仆人却递上来一张长纸条,上面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丰乃谏绍,宜迎天子,号令诸侯。不从,终为所擒。
纸条自然是小平太写的,在人家大门口借纸笔可不容易,好一番央求。要不是因为本多正信真的是下间赖廉治下的与力,人家就直接赶人了。
而下间赖廉乃是饱学之士,他们这种高级僧侣,吃穿不愁,一应用度都有信众供奉。这年头最有文化的也就是这些和尚,以及生活还能过得下去的公卿而已。
只是看一眼,下间赖廉就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时机已至?不可错失?”他喃喃自语道。
“传他进来!”
进屋的自然是本多正信和小平太,除了本多正重,其他人就没让他们跟来。而本多正重也只能留在门外干等着,人家不让那么多人进去。
两人坐下,下间赖廉只一眼便察觉到小平太的不俗。虽说小平太素来平易近人,和认识的人也有说有笑,但是到底十余年沙场征伐,处理四五国庶务。那人的精神头,就和此时正落魄着的本多正信差别巨大。
“贵客是?”伸手示意要介绍的本多正信别开口,下间赖廉微笑着和小平太点头。
“信州下马山内氏,藤原弹正大弼纲家。”小平太说的清楚。
只听到信州下马山内氏几个字,下间赖廉的眼神就变得不同。等到小平太的大名报出来,那还不是如雷贯耳?
天下谁人不识君!
话音刚落,下间赖廉就起身,连走好几步,坐到小平太身边,向小平太从新行礼。
“久闻大名,今日方得一见!”
“亦是久闻刑部之名!”
本多正信彻底被挤兑到了旁边,连说话的份都没有了。只能看两个大佬在自己面前互捧,说些没营养的花话。
而后下间赖廉就传酒传菜,要与小平太对饮尽欢。这位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岁,却在本愿寺中担任要职的大将,丝毫不问小平太的来意。只道是今日相见,不胜荣幸,定要和东国无双藤原弹正一醉方休。
小平太正好饿了,反正人也见到了,到是不必要立刻就摊牌。有吃有喝,正好快活。而且这本愿寺的酒肉和尚,吃的那可不差,八碗八碟的,尽是花样。
本身就已经不太能吃粗粝食物的小平太,那真是受用,有个好的京都厨子确实比自己家里的饭来的好吃。阿绫手艺是不差,但是武家做饭团这类东西,如果可以的话,一般都重盐重酱,生怕出门打仗没力气。结果小平太家里的饭菜,远不如将来承平时代的那种饮食清淡。
反正说不上是啥,吃就得了。下间赖廉虽然说要和小平太一醉方休,但是敬酒劝酒都不太较真,对于小平太只是浅尝辄止毫不在意。
哪里是真的为了吃酒,还不是为了边吃边谈!
先不去管已经被挤兑到角落,一个人端着饭碗吃饭,还要随时准备倒酒的工具人本多正信。
“这石山的风物饮食如何呀?”
“久在东国乡野,三年两载也吃不上如此美食。”
“可有不足之处,或者喜爱之物,尽可说来,立时传来,保教弹正尽兴!”
“甚好甚好,并无不妥,刑部招待极备!”小平太本来也吃不了多少,眼前这一圈都吃完就不错了。
“弹正难得来石山,都是应该的!”下间赖廉那是吃惯了,只是随意的吃几口。
看他手里的酒碟空了,坐在对过的小平太连忙把自己脚边的酒瓶举起来,为下间赖廉倒酒。下间赖廉则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很是欣喜的捧着碟子。
“能饮弹正一杯酒,殊来不易啊!”
“若是得闲,以后把酒言欢时日尚多。”
小平太只听那话音,就知道人家是问他只是临时来这一趟,过路的。还是要和本愿寺结交,以后大家常来常往。
“听闻弹正乃是切支丹教徒,竟也会来佛陀起身之所。”表面上说小平太信基督,实际上是问你们这样的俗世大名家,到我们这样的寺社里有何贵干。
“我主下马殿天下人望,素来对各派一视同仁,遣我来布施一二,也是应有之义!”
“下马殿自然是世所共尊,能来本寺,足见诚心!”
“略带薄礼,以为礼佛之用。”到真章儿了,小平太放下碗筷。
“礼佛只需心诚,口念阿弥陀佛便能升天极乐。”下间赖廉也知道小平太要摊牌了。
“南蛮大筒两具!”
“现在何处!”下间赖廉极力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但身体还是不自觉的倾向小平太。
“就在港中!”小平太往外一指。
得了,饭也别吃了,下间赖廉立刻换下身上的僧衣僧袋,换上一件布衣带上一顶草帽,只带一个家人便跟小平太去往船上。
在这个石山町,下间赖廉还是十分笃定安全的,大小防御安排都是他亲手布置,几乎没有任何错漏。外松内紧可不是开玩笑,表面看不出来什么,石山实质上已经是铁桶一座。
揭开米袋的重重包裹,青铜铸造的大佛郎机铳在烛火下散发着冰冷且刺人的光芒。摸上去真就是一阵寒意,可下间赖廉那是摸了又摸,就差亲上去了。
那模样,那神情,比他晚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