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轸很清楚其中的利害,但这件事事关重大,牵扯到晋国的兴衰,绝不能退让半步。
同时也不能破坏晋国形成已久的良好团队氛围,还要打消君臣的顾虑。
他在殿前踱着步,脑中飞快运转,在云梦谷所学的知识纷至沓来……
直到感觉胸有成竹,他才郑重其事地道:“诸位可知,所谓的礼,人子居丧,寝处苫块,为的是什么?”
“尽孝!”赵衰道,这个问题人尽皆知,就算入学不久的蒙童也能对答上来。
先轸步步深入:“对,就是尽孝。而翦除强敌,为的又是什么?”
“安定社稷。”众人齐答。
先轸肃然道:“试想,社稷与孝道比起来,哪个更重要呢?”
一番话掷地有声。
话一落地,朝堂皆默。
毫无疑问,在以忠君为国为几任的士大夫心中,社稷大于孝道。
自古忠孝难两全。在那个年代,在忠与孝,国与家之间做出选择是一件艰难的事,先轸的小家服从大家思想无疑是超前的,振聋发聩,也无可辨驳。
察言观色,先轸笃定舆论已经倒向了他这一边,不管这些人的真实想法如何,至少在晋襄公面前不会再出现反对的声音。
不过,先轸仍然觉得还差一点点推力,他决定再加一道砝码,便抬头挺胸道:“若是诸位再说不可用兵的话,臣请求,一个人率兵前往!”
这句话铿锵有力,马上给了众臣巨大的压力,他们必须尽快就此事做出表态。
一阵窃窃私语。
终于,晋国第三号军事人物下军将胥臣出班道:“臣以为先元帅所言极是,请大王出兵!”
“请大王出兵……”
第一个人站出来力挺就好办了,马上引起群体效应,其他人纷纷附和着,就连持重老成的赵衰也妥协了。
“就依卿言。”晋襄公也被说动,毕竟他也是一位开明的君主。
先轸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接下来群臣商议了一些细节。
于是,按照先轸的建议发布命令,襄公紧急动员姜戎的军队,并把丧服染成黑色,决计出征。
……
中军将营帐。
一盆炭火正迸射着火花,一名花白胡须的老兵坐在炭火旁不断添加着木炭。
老兵已经跟随先轸数年,熟知先轸的习惯,每次先轸研究军事时都会忘记一切,哪怕数九寒天。
因此,他自觉地将炭火调得更旺。
一块帛绢铺在一旁的几案上,先轸站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帛绢上的图纹,高大沧桑的影子印在帐篷上,好长时间没有移动半步。
那是一副军用地图。
既然要出兵,必然要提前谋划。先轸已经在地图上勾画了许多纵横交错的线条,每个秦军可能经过的地点一一作了标记。
帛绢伸展了数次,几近破裂。
一旦投入战事,先轸便会全身贯注。
这时的他时而紧皱眉头,时而喃喃自语,又时而低头沉吟。
冷风吹开帐门,他浑然不觉。
老师曾经教导过他,谋定而后动。经过几日的思索与分析,先轸感觉有了一些眉目,他正在做最终的确认。
“报元帅,大王来见!”传令兵来报,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先轸急忙奔出帐外,躬身将晋襄公迎进帐中。
“听说先元帅潜心研究军情已经几日未曾合眼,所以寡人带来了一些清心羹过来。先元帅要注意身体,不宜过度操劳……”晋襄公语重心长地道。
“多谢主公。”先轸急忙恭身道谢。
重耳也好,襄公也好,都是晋国的主,先轸一如既往地给予了极大的尊重。
“你我君臣不必多礼。”
晋襄公摆了摆手,缓步走到地图边,目光落到了那些勾画上,“元帅预测秦兵何时返回?”
先轸屈指算了算,回道:“回大王,臣料秦兵此行必不能攻下郑国。孤军深入,补养难续,也不可能长久。总体算起来,回国的时间应该在四月初,初夏时必过渑池……”
晋襄公暗暗称奇,都说先轸用兵算无遗策,没想到就连时间也推算如此精确。
不过,先轸的为人他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个曾经受先王无比器重,用兵如神的老帅从来也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依卿所言,秦军必经何路?”晋襄公继续问道。
“渑池乃秦晋交界,其西有东西两座崤山,自东崤至西崤相去三十五里,此乃秦归必经之路。其地树木丛杂,山石崚嶒,数处车不可行,必当解马步行。若伏兵于此处,出其不意,可使秦之兵将尽为俘虏。”先轸指着地图,对答如流。
他就象一个高明的编剧,为这场战事精心设计好了精彩的剧情。
“元帅辛苦了。”襄公闻言大喜,“届时但凭元帅调度。”
实际上先轸是战神,不是神,做不到未卜先知,这是他经过多日缜密分析的结果。
但接下来的一切,却神奇地按照他所编写的剧本发展着。
……
莅年,也就是公元前627年。
二月。。
秦军越过晋国边境后进入了与郑国毗邻的滑国,对郑国虎视眈眈。
千里突袭,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