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训起人来毫不停歇的周捕头忘了词,任脑海中杂七杂八的话音拉马车似的跑了个过场,一句都拎不出来,他突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咳……”周持清了清嗓子,稳住起伏的心绪,色厉内荏地说道,“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你现在是府衙的捕快,那就得归我管,规矩总得懂点吧?“
谢见眠摩挲着刚才摸过周持的手指,表情淡定地仿佛刚才耍流氓的不是他一样:“唔……捕头大人说得是。”
“那什么……我再问你一句。”周持不甘心,便宜不能白被占了去,能问一句是一句,“我邻居住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把宅子卖给你?”
谢见眠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但周持总觉得这一眼多半是为了嘲讽:“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白天才说过的话就这么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回来,周持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行行行,你爱住哪住哪,爱让谁磨就让谁磨。”周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谢见眠肩头,“但有一点说好了,咱俩只是公事上的关系,私底下就算了,我可受不起。”
谢见眠拉下周持乱戳的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攥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留下一句“明日见”就转身进了屋里,身后的周持一腔憋屈无处发泄,只得恨恨地踹了一脚墙,还踹得没有半分气势。
捕头大人已然想不通自己昨日是怎么心平气和地和谢见眠同桌吃饭喝酒聊天的了,怎么没把这混蛋毒死呢,让他吐死或者半夜捂死也行。
渡河村的案子没有进展,周持心里本来就揣着事,又被谢见眠这么一通搅和,各种情绪七上八下地翻滚,搅得思绪像是打翻了一锅大杂烩,又热又闹地此起彼伏。
周持这一晚睡得极其不踏实,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上了眼,昏昏沉沉间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那是个盛夏的夜晚,燥热得呼吸间都带着粘稠,鸣虫没完没了地吱吱叫着,年幼的男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踢开身上的薄被,一边翻滚一边小声念叨,快睡着快睡着,睡醒了就可以吃凉糕了,想到冰冰凉凉的凉糕,他顿觉闷热感散去了不少,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独属于孩童的笑。
突然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嘈杂的嘶吼的,一片连着一片穿透层层房屋与墙壁,在仲夏的热气中冲荡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地有些发抖,似乎滚烫的热终于退了下去,连血液的温度都被带走。
男孩爬下床,无意识地攥紧了小小的拳头,他想推开房门看一眼,可刚刚走到门口,紧闭的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开门的人许是太过焦急和慌乱,门开时“啪”地一声响,男孩心里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他抬头看清了推门的人,是个女子,女子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衣服披得散乱,乌黑如墨的发散了一背,秀丽的脸上满是惊慌。
“阿娘……”
男孩有些不知所措,踮起脚想摸摸阿娘的脸,让她别害怕。
女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弯下腰对他温柔地笑,她一把抱起男孩,颤抖顺着紧绷的手臂一直传到了男孩身上。
“阿煦,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也不要出声。”女子语气急促,带了些微不可查的抽噎,“记住阿娘的话,一定要记住!”
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女子塞进了狭窄的地窖里,地窖门被关上的瞬间,所有的画面连同流动的那些微弱凉意都被隔绝在外,他挤在黑暗闷热的地下,什么都看不到,笼罩的压抑滞涩得他几乎要窒息。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些刻进他骨骼血肉全身筋脉的声音——男人粗鲁的叫骂、刃器砍击的钝涩、器物摔碎的尖锐、哭喊声、脚步声……混杂成一团刺进他的耳膜,他呆愣在地窖里,连怎么呼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