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间土坯房,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院子,除了院子外头摆放着一个损了一个角的铁犁头,那几乎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张晓英站在院子里,望着这熟悉的院落,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一时神游四方,仿佛是在梦中。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村口的歪脖树上上吊呢,脖子上的疼痛感隐约还能感受到,可是怎么一转眼却到了这里了?
恍惚中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在跟她说,“回来了啊,回来就好了。”
声音很熟悉,却又很陌生,根本想不起在哪儿听到过了。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想让脑子清醒一点,这时候忽然听到堂屋里有人在说话,那是母亲和大哥的声音。
“铁头啊,你今年都三十了,再不结婚何时是个头啊?我们张家还要传宗接代呢。”
屋内哥哥张晓清沉默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个旱烟袋,在破旧的桌角上轻轻磕了一下,吭哧道:“娘,那也不能把小英嫁给王拐子啊,他比小英大十八岁,腿瘸不说,脾气还不好,连自己老娘都骂,小英嫁过去能对她好吗?”
杜大娘叹息一声,“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小英吗?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咱们家里穷,拿不起彩礼,没哪家姑娘肯嫁过来,现在张家提出换亲,小英嫁给王拐子,张家就会嫁过来一个女儿。我打听过了那个姑娘,她叫翠兰,人长得漂亮,还实在,二十五岁,配你正好合适。”
张晓清摇头,“不行,我不想牺牲了小英,她今年才十六岁,不能就这么毁了。”
杜大娘气急了,“你不肯,那就看着我死吗?你爹死的早,我一个人把你们俩拉扯大,就盼着你能结婚生子,好给张家延续香火。你不结婚,我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你爹啊。我不活了......”她说着,捂着脸大哭起来。
自来寡妇不易,在这个年代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过了那么多年,其中的酸楚可想而知。
屋内张晓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无奈又心酸,“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无能啊。”
他是心疼母亲的,可也心疼妹妹啊。
张晓英在外面听着,也跟着叹息一声。
一切又要重演一变,她的不幸又要再来一次吗?
她哥哥虽然百般不愿,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拗过母亲。母亲以死要挟,他也就答应了换亲,把自己嫁给了比大十八岁的王拐子,而他则娶了王拐子的妹妹王翠兰。
婚后哥哥的生活勉强还算幸福的,穷是穷了点,不过王家嫂子人贤惠,又吃苦耐劳,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一家过得也还和美。
只是最后却苦了她,她嫁给了王拐子,这就是她悲苦生活的开始。
刚开始一年,王家人对她还算好,可一年之后她肚子里还没动静,没生出孩子,王家人就变了脸了,婆婆对她各种刁难,就连王拐子也开始对她大吼大叫,有时候不高兴了就对她拳打脚踢。
后来一年之后,等王拐子的弟弟结婚,弟媳妇进了门,她的痛苦算是到达了顶点。
弟媳妇家境好,又会说话,哄的婆婆眉开眼笑的,她进门不到半年就怀了孕,有她衬托着,就更没自己的活路了。
婆婆经常背地里嘲笑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还让王拐子使劲使唤她。家里的苦活累活脏活什么的,都是她干的。
每天一早起来,她就要喂猪、喂鸡,给一家人做早饭,还得下地干活。相反老二媳妇则翘着二郎腿在屋里喝茶,嗑瓜子,陪着婆婆闲聊天,两人在一起多半都是说她的坏话。
她苦了十年,也累了十年,最终积劳成疾,得了癌症。一家子都选择不给她治疗,丈夫更是叫她干脆死在外面,她心里苦极,就在刚刚,她在村口的歪脖树上把自己给吊死了。
可谁知道这一转眼的功夫,自己居然没有死,非但没死,还回到了十年前,她十六岁的时候。
往事历历在目,一回想就觉得心肺都抽抽的疼。如果这一世还要再那么活一遍,那她宁可再去歪脖树上吊一回。
她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耳边隐隐约约还有那个声音,“回来啊,回来就好了。”
很轻很轻,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隔着一个世纪传到了这里。
她又掐了一把自己,很疼。
这应该不是个梦吧?
屋里杜大娘听到声响,从窗户里往外一看,见是她,忙招呼着:“囡囡回来了,快进屋啊,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
囡囡是她的小名,是她爹还在世的时候给她取的,就是“宝贝女孩”的意思,预示着她是她爹手心里的宝贝。可爹虽疼她,却英年早逝,在她三岁的时候上山采石,结果山体滑坡,被石头给砸死了。
哥哥的小名叫铁头,村子里大部分男孩都有小名,不是叫铁蛋,就是铁头,要不就是臭蛋、狗蛋、狗剩什么的。农村里就有这种风俗,觉得取个贱名好养活。
听到母亲叫她,张晓英应了一声,不过却没迈步进屋。
因为她知道用不了多久王家就会来提亲了,半年之后就是她嫁到王家的日子,也同时开启了她长达十年的悲苦生活。
既然老天爷让她回来了,重活一世,她不想再成为别人摆弄的棋子。她想上学,她一定要完成她的学业,考上大学。这一世,她只想为了自己而活。
他们在的这个村子名叫码头村,有一条河,可能是古时候做过上下货的码头,因而得了这个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