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不期任用非人,遂致贼寇四起。夫流贼者,本朕赤子,若使抚御得宜,何敢行逆天之事?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襁褓之,坐令河东河南成丘墟,淮河南北遍布腥秽,三边关中战火连绵,贻羞宗社,致疚黔黎,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所以使民罹难锋镝,蹈水火,堇量以壑,骸积成丘,皆朕之过也。使民输驺挽栗,居送行赉,加赋多无艺之征,预征有称贷之苦,又朕之过也。使民室如悬磐,田卒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泣风而绝命,又朕之过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存至,师旅所处,疫蔓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丛室家之怨,又朕之过也。至于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前鼠而议不清,武将骄懦而功不举,皆朕抚驭失宜!
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丕业,下临亿兆于万方。政不加修,祸乱日至。抑圣人在下位欤?至于天怒,积怨民心,赤子沦为盗贼,良田化为榛莽;陵寝震惊,亲王屠戮。国家之祸,莫大于此。今且河东之贼几临洛京,河西叛逆混乱关中,淮南向称富庶亦为丘壑。此非天之不德,实乃朕德之不修也!
辽东契丹者,本朕之夷属,若抚御得宜,则国家之翼护也;地方豪族,朝廷之支柱,若安抚得宜,则国家之栋梁也;流贼乱寇,亦国家之赤子,若善加抚育,则国家之基石也。三者皆叛,实朕之过也,兹今日起,减膳撤乐,除典礼外,余以青衣从事,以示与我行间文武士卒甘苦相同之意,以寇平之日为止。文武官也各省察往过,淬励将来,上下交修,用回天意,总督**,遍告行间,仰体朕心,共救民命。密约联络,合围大举,直捣中坚,力歼劲寇!
兹乃大赦天下,省民赋三年,除大逆之寇首,皆赦其罪,愿复为民者,加以田宅,回耕乡里,愿为朕除贼者,官加一等,爵加一级,兹布告天下,以申朕意。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挥挥洒洒七百余字的《罪己诏》上呈,几个内阁阁老相视不敢多言,章平帝即为半年以来,作为一个皇帝来说,其实还是很难得的勤政之君,只是瑕疵必报的性格让天下离心,特别是对于一些地方士族处理的过于武断,才造成大批士族甚至乱军未至,就已举城叛降,他们这没到八百字的罪己诏其实已经是非常严厉的,甚至可以说有点小过大申了,几个阁老都很担心这位皇帝万一发起脾气来不可收拾。
其实他们也很无奈,如今战火从三边烧到辽东,从代北直至京畿之地,没有这样的罪己诏,很难让老百姓信服,只有这样的语气,才能显出皇帝的反悔之意,也才能让天下之人看到朝廷的革新之举…
郭胜几乎是强忍着满腔怒火看完了罪己诏,他知道,很多所谓的罪责根本就是毫无道理的加罪于自己的身上,流贼流寇、辽东契丹都是前朝留下的问题,他的责任并不大,然而他也没办法反驳,世人不会考虑这些,黎民百姓只会看现在的皇帝能不能让他们活下去…想到这里,皇帝无奈的闭上了双目,怒气也渐渐的散去了,剩下的更多是无奈,许久再睁开双目之时,心里已是一片清明,他看了看几个颤颤巍巍的阁老,勾起唇角笑了笑道:“几位阁老不必如此担心,朕知道,你们是为了朝廷好,”他轻轻的长叹一声道:“前朝贞观二年,大旱,飞蝗数十州,唐太宗诏曰:若使年谷丰稔,天下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朕虽不才,愿效前朝太宗旧事也!”
提着毛笔的手颤了一颤,郭胜知道,罪己诏一下,必会载入史册,将来不管天下朝代如何更迭,世人都会知道这份罪己诏,可以说这份罪己诏将会永远的把他钉在汗青中…只是,大势如此啊,咬了咬唇,一丝腥味遍布口腔,他心一横,朱笔批下了准奏二字,这二字一落,郭胜的心中反而轻松了很多,只是感觉有点空落,拿起玉玺又盖上了帝印,才抬起头道:“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诸位阁老辛苦了。”
章平元年七月十五,大周章平帝下诏罪己,历数自己的过失,颁行天下,这样言辞的罪己诏可谓是亘古罕见,一时间士林把章平帝的罪己诏与前汉武帝的轮台罪己诏相提并论,朝野上下,庙堂内外渐渐也对新帝恢复了许多信心。
最为直接的变化就是士族的归心,罪己诏至河北,何炯占领的州县中的士族首先发动兵变,相继或驱逐,或诛杀何炯设置的官吏,瀛州、莫州、定州、赵州、铭州、贝州相继收复,何炯被迫退回冀州,他所控制的军队减少了近一半,只余不过十万人,占领的州县也只剩下冀州、深州、邢州、沧州四州之地而已。
传至淮河南北、河东关中等地,本已归附于汉王军、河西军的州县也同样发生了士族叛乱,汉王军好在军力庞大,而且本就与朝廷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在士族叛乱刚刚开始,刘轨留守在各地汉王军将领就迅速行动起来,打拉结合,执意反抗的,屠戮一空,分其财富于民,愿意继续合作的,则多加安抚,不过同时也加强了监管,防止其与朝廷勾结,包藏祸心,所以淮河南北的士族行动倒是没有取得太大成果,但也难免让汉王军分心,正是乘着这个机会,全山又开始整齐军队,重振了淮南劲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