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往西斜,一名悬天观道士领着陆叶来到夹石峪的峪口。
站在无人的峪口外,道士对陆叶道:“法虎师弟正在峪中静修,贫道便在这儿等陆公子出来。”
陆叶欠身谢过独自步入峪口。
夹石峪位于太清宫的后山,两边笔直如削的山崖耸入苍穹,抬眼望去隐隐露出一线天光。峪中有一条溪涧,顺着山势潺潺流淌,溪水清澈可以鉴人,一群群小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有调皮的故意躲到五彩的鹅卵石里让同伴找不着。
陆叶走得很慢,随性而悠然自得地欣赏着冬夜里的山景。
人闲听花落,鸟鸣山更幽。
两边山崖峭壁上的石刻星罗密布,应该都是从前在此面壁修炼的悬天观门人的涂鸦。借着微弱的天光,陆叶看到石刻的内容五花八门,既有“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也有“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更有“左手把青霓,右手挟明月。”
陆叶看得津津有味,脚步不觉愈发放慢,瞧见绝妙好辞酣畅书法,还会驻足临摹一番。
陈法虎盘腿坐在溪畔的一块方石上,他老早瞧见陆叶入了峪口,却磨蹭半天全当自己是个游客,愣愣地望着陆叶老半天,陈法虎终于憋不住道:“陆公子,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
“还好。”陆叶笑了笑,他曾经在东海深底的洞天里小住三年,比起那儿夹石峪简直算得上世外桃源。他的目光转向陈法虎,看到这位回山领罪的悬天观嫡传弟子双手双膝和额头上血肉模糊刚刚结痂,目中不由露出讶异之色。
陈法虎苦笑道:“一路跪上来的,还没等见着观主就给关到了这里。”
“很英勇,够担当。”陆叶咂咂嘴,点个了赞。
陈法虎紧绷的面部表情瞬间松弛下来,垂头丧气道:“别取笑我了。”
“我取笑你,不该吗?跑都跑了,还回来干什么?”陆叶垮下脸道:“我原本不想见你,结果有人好说歹说,让我务必走一趟夹石峪,听说你还想和我单独聊聊?陈真人,你这是打算重回师门做个道士表率么?”
陈法虎没想到陆叶损起人来如此刻薄,一阵愕然后低头道:“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教训得对,我不能一走了之,既辜负了师尊也对不起芙蓉,害得她要为我东躲西藏远避海外。”
“我……这么说过?”陆叶瞅着陈法虎,见他冲自己肯定地点点头。
“你二大爷!”陆叶一声呻吟拍在额头上,游龙的口头禅脱口而出。
陈法虎笑了,其实陆叶偶尔还是个挺有趣的人,悬天观有这么一位小祖师也不错。他认真道:“我准备恳请师尊准我入世还俗,无论观主如何责罚都会甘之如饴。然后我要明媒正娶芙蓉,风风光光地将她用八抬大轿抬进门。”
陆叶又想操起大棒子揍人了,就是娶进门过日子,为了风光排场,非得这么来回折腾么?
“所以你盘算着我会上山,然后就等着我了是吧?”
陈法虎满面愧色,一言不发干脆向陆叶俯身跪倒一头到地。
陆叶急忙往一旁闪身躲开,警告道:“陈法虎,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陈法虎道:“我不敢强求,也自知没有资格向小祖师提出任何要求。但我是七尺男儿,如果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间,不能给她静好安稳的日子,反而要受尽世人嘲笑,我还有什么颜面说爱她护她一生一世?”
“你和水芙蓉商量过了,她同意你回山受……请罪?”
陈法虎低声道:“我留下一封书信让她等我,我必能妥当解决此事。小祖师,你可能体会不到我此刻的痛苦与决心。情之一字,万死无悔。”
“就不担心萧长老抑或严观主一怒之下拔剑斩了你?”
“果真如此,我也无悔无怨。说到底,怪我做错了事,玷污了师门千年清誉,百死莫赎。”
“陈法虎,你给令师和严观主出了好大一个难题。想到这两位清修多年,现在一把年纪反而要为些情情爱爱的事挠头,我心里就舒畅了许多。”
陈法虎委委屈屈抬起头道:“敢问小祖师,人妖之间可有天堑,正魔两道可有鸿沟?”
“你……说的都是废话!但冲你这份胆量……我答应你,尽力而为就是,但是,不能向你和水芙蓉保证什么。”
陈法虎喜形于色,“咚”地一声,诚心实意深深叩了个响头。
待他再将头抬起来,陆叶的身影已然去远。在方石之上,赫然有手指刻下的四个字道:“殊途同归”。
陆叶完全想不到陈法虎看到四个字之后的欢喜及安定,更没有陈法虎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潇洒,他感觉自己根本没有把握说服严墨禅和萧墨长等诸位长老。虽然身上有一枚宗祖敕令牌,可自己总不能用手举着令牌对诸位满头白发的仙长宿喝令说:“从今往后,悬天观门下弟子恋爱自由,婚嫁自由。尔等即为人师,当送上关心与祝福,不得从中作梗,不然打你们的屁股!”
严墨禅等人再怎么宽容,将自己视为初出茅庐的晚辈爱护有加,可耐心也是有限的,自己这般无异于疯言疯语,只怕会被当场打出山门。这一场爱恋,竟是牵涉到悬天观与未央宫一正一邪两大门派的恩怨情仇,处置不当兵戎相见也未尝不可能。若再加上罗嘉梁的人头案,天魔教趁机在其中挑唆,局势之微妙更不能草率行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叶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