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日,苏州府。”唐旭略沉思片刻,万历四十七年九月二十六日的苏州府,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唐旭在脑海里来回转了几圈,也丝毫没有找到丁点痕迹。
不过,适才莫国用把“空仓”两个字咬得极重。空仓,唐旭再在心里仔细冥想一番,心里忽然一动。
京杭大运河从京城外的通州渡到南直隶的苏州府,约莫是三千里左右的水道。八九月里,起的已经大多是东北风,船只若是空仓,顺水南下日行百余里不是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从京师到苏州府,正常情况下至多只要二十多天。可是从八月初十到九月二十六,实际上却足足用去了近四十天。
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般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路上遇见了意外耽误了。另一种情况,则是这十九条船,其实并非都是空仓,所以才走得慢。想到这里,唐旭猛得抬起了头。
见唐旭似乎想要说话,莫国用略抬下手止住:“你且听我说完。”
“二十八日,又报漕运总督衙门,十九条船中有五条渗漏,似是不堪载驭,漕运总督衙门回书,命在苏州府就地修缮,另发苍山舟五只补用。”
“十一月二十一,船只回抵京师,据户部记,共有苍山舟二十四艘,载粮两千三百石,收入太仓。”
“只有两千三百石?”唐旭顿时忍不住念出声来,莫国用听在耳里,只是会心一笑。
大明朝的船只,一般来说,一料就是长宽各一尺的容量,若装的是粮食,便差不多正好是一石左右的分量。所以两百料的苍山舟,排水量也就是两百石左右。即便只算十九条船,除去护卫的一百名军士和船工,再加上些杂物的分量和路上的折耗,一条苍山舟起码也可以载回一百五十石左右的粮食,十九条船就是两千八百石。
但是事实上,即使只算十九条船,每条船载回来的也只有一百二十石左右。还有那五条号称发生渗透的船只,十九条船中居然有五条漏水,原本就不是个合理的比例。况且既然损坏的船只需要修缮,漕运总督衙门也发了船只增补,为何却也跟着回来了。
“不知从苏州府同船回转的,除了护卫的军士,可还有其他人?”又是沉思片刻之后,唐旭方才是开了口。
“有。”莫国用颇有些赞赏的看着唐旭点了点头,一口回道,“其中便就有余姚孙氏的管事。”
“若是属下猜得不错的话,去时十九条船,来时二十四条船,其实都是满仓。”一时间,唐旭心里也是豁然亮堂起来。
如今这前堂里,只坐了自己和莫国用两人,倒也不虞隔墙有耳。
“孺子可教。”莫国用嘴角微扬,提起酒壶亲自为唐旭杯中斟满。
莫国用说的虽然只是余姚孙氏,可是唐旭却也知道,如今朝廷里出身浙江余姚,又是孙姓的京中大员,恰好有一位,就是礼部侍郎孙如游。再仔细回忆,似乎从前莫国用也确实隐约提起过,与孙侍郎家有些交情,想来莫国用结识的,就是这位孙如游孙侍郎家的公子。
借着为朝廷转运粮草赋税的理由,夹带些买卖的私货,向来是漕运中惯使的伎俩。这样不但免了一路上的商税不说,若是交情好,便连运费也都省去了,反正这来回的船只和人手,都有朝廷来买单。
只不过,既然是惯用的伎俩,想来漕运衙门里的内幕才是最多,偏偏这周永春只盯上了兴武卫。难道即便是莫国用,也并非周永春最终的目标,只不过是打兔子顺便搂把草的结果。
周永春身为齐党魁首之一,亲手向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出手,原本是个和让人费解的事情,说是杀鸡用牛刀也不为过,可是如果参了莫国用,兴许能把孙如游也给牵连出来,这就很好理解了。
孙如游虽然是浙江余姚人,却是不折不扣的东林干将,再加上礼部侍郎这个头衔够高,确实足以让周永春出手。
其实如今的漕运总督王纪,也是东林党人。六年以后,已经是权倾天下的九千岁魏公公,曾经派人做过一份关于东林党大臣的名单,名字相当的响亮,叫做《东林点将录》,仿造水浒故事里的梁山聚义,整出一份一百零八人的名单。其中就有当时已经升任刑部尚书的王纪,称作天慧星拚命三郎刑部尚书王纪。
只是不知道制造出那份名单的王绍徽是和孙如游有过几分交情还是为何,里头居然没有孙如游的名字,让唐旭有些费解。
周永春攻莫国用而不攻王纪,想来一是因为漕运总督这个目标太大,二是因为自家一派人里,做过同样事情的人绝不会没有。若是火力太猛导致误伤,那可就不是周大主事乐见的事情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兴武卫和莫国用,并不会引起朝廷里太大的反应,若是运气好,还能揪出隐藏在背后的孙如游。看来周大主事也是深通兵法,朝廷里有这么多能人,为什么要让一个杨镐去领军和努尔哈赤大战,唐大人心里很为朝廷的用人之策感到着急。
“那孙公子这回来……”其实不用向莫国用多问,唐旭也能猜到几分其中的内幕。
“事已至此,莫某何必牵连他人,无非罢官免职,某家一力承下便是。”莫国用面上虽然看起来坚毅,嘴唇却是微微颤抖起来。
一时间,唐旭也是默然无语,牵扯到朝廷大局,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只怕是难逃弃子的命运。
“早知今日,莫某何不也多夹带些私货,总好上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