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十分安静,因天气渐热,又兼人犯们被驯服后都很服帖,所以晚上不再若从前那般被关在牢笼里,而是画地为圈,三五人一个帐篷,睡在了平地处。
夏天已到,蚊虫鼠蚁数不胜数,环境依旧恶劣,却因少了束缚,终让人感到了一丝自由。
白炎从篓子里取出药草,就着洗菜剩下的水清理去泥,然后拨开灶膛的火,加了些柴进去,待火燃起,就用做饭的锅放上草药熬了起来。
攀爬了一整天,实在有些饿了,他翻了翻碗碟,没有找到任何吃的,于是叹了口气,又走回灶台边,拨弄起火来。
打他不与其他监工同吃起,就没人再管他吃穿用度,他每日与这几百人的小团体一起劳作,同甘共苦,除秦臻以外的人与他一路相处下来,也对他信任有加,凡事以他马首是瞻,越来越团结起来。
其实人犯也并非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乱世之中有太多的无可奈何造就了当下的局面,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能和睦相处自是强过一盘散沙,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愈发拥戴与自己同一阵线的那个人。
锅内很快翻腾,白炎撤去大火,用小火慢慢煨起,灶房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入了灶房内。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秦臻探头看了一眼,嗅了嗅,闻到了满屋子的药香。
“没吃饭吧,喏,给你的。”他从柜子的最底下掏出几个馒头,又小心翼翼的端出了一碗凉粥:“这是游大哥特地给你藏的,已经凉了,不过天热,不碍事。”
白炎有些诧异,秦臻将馒头和粥放在灶上,将他挤在一边自己看着火,道:“赶紧吃,别被凕皿那狗贼知道了。大家伙儿听说你上山采药的事儿了,他不管咱们的死活,咱们得靠自己活下去。你为我们尽心,我们自然不能让你饿肚子。这些馒头都是我们省出来的,你赶紧吃吧。”他说完拢了拢柴火,不见白炎回应,于是回头一看,却见白炎看着粥碗愣在了原处。
“怎么”
“没事。”白炎答了一句,拿起馒头就着已经冷掉的稀粥一胡噜吃完,然后回到灶边轻声问道:“生病的兄弟们都还撑得住不?”
秦臻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走后不久,凕皿就让人来拉人,除了病得实在走不动的,其余的都带到城墙工地去了,下午又倒了五个,算上其他地儿的,这会子隔离起来的有四五十来个了。”
“今天去山上发现了很大一片药田,明日我再多采一些药回来。你把这里的分给大家伙儿喝了,还有一锅我马上熬起。”
“哎。”秦臻应了一句,帮着白炎拿了木桶将药汁倒了进去,然后两臂一夹,端着桶出了门去。
白炎倒掉药渣换了一锅继续煎熬,火光噼啵燃烧,映亮了他的眉眼,他坐在那里,渐渐地神游了思绪。
一直以来他都未曾仔细去想那个问题,只因为害怕去回忆,所以拼命压制着自己。可当今天那个孩子从他的怀里偷去两条红巾之时,他才终于去回想了一切,想,为什么会有两条红巾同时出现在那里。
另一条红巾是谁带过来的?是无瑕的手下吗?还是说,是屠镇的那个人?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愈发压抑自己的记忆,因为生命之中有很多疼痛过于他所能当,无瑕如此,白马如此,远在东都的亲人亦如此。
夏天很快会过去,入秋之后长苏就会陷入寒冷之境,待明年春暖花开,一切归于平静之时,他会悄悄离开这里,天涯海角也好,天高地阔也罢,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模样,也不管无瑕变成什么模样,或许路途会遥远到一辈子,就算白发苍苍,他也一定会找到无瑕,将竹楼前执手齐眉的那份诺言还给他。若无瑕已经不在,他就找到他的坟,与他葬在一处,这样来世或许能交结彼此,将这辈子没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
无瑕,若换作是你,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对吗。
唇间扬起了一抹笑意,那曾甜蜜的,痛苦的,悲伤的,快乐的一切将他的身心全部淹没,曾以为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却在拼尽全力之后依然失去,那颈项交错的缠绵在尝过之后再被夺走,蚀心之痛尤为彻骨,那是一种生剥活剐,一寸一寸将整个身心蚕食殆尽。
心痛得无法呼吸了。
就算拼命的麻痹自己,这痛苦却依旧鲜明,要怎样才能不去想……
究竟要怎样!
隔离的病人被圈在一处,除了每日送上一顿饭,没有人愿意来这里。粗重的呼吸与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将虫鸣犬吠压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臭味与浑浊气息,令人作呕。
秦臻已经发完了第一桶药汁,此刻跟着白炎到了另外一边送药。
这里是病情更为严重的人犯所在地,很多人甚至已经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蚊子嗡嗡盘旋着,只待有人落了气便附身产卵,滋养生息。
秦臻将一块粗布撕成两段,示意白炎将口鼻蒙上。白炎抡着桶跟在他的身后,看着那一地蜷缩痛苦的人们,禁不住有了一丝怅然。
无论哪朝哪代,明主或是昏君,这种最底层的人生都一样的悲惨,人一旦没了人性,当真不如牲畜。何曾有人将他们当成人看,他们活着是个受驾驭的劳力,死了,也就是腐朽一堆罢了。人诚然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可这样,倒不如一刀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来,喝药了。”
已经干裂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