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难捱的一天。
李真可从来没想到自己回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头两天是如此度过的——饥渴交加,身体疲惫。原本,他现在应该在医务室内接受全面检查,然后有营养均衡的饮食。
这么一想肚腹里的饥火又蹿起来。说到饮食,最美好的那段日子应当是在北方基地的时候吧。环境很好,吃食很好,气氛很好。
他常常和可松并肩走在林荫的小路上,脚边是夏季潮湿的水洼或者秋季浅褐色的落叶。偶尔会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都是熟识却相交不深的面孔。
虽然那段日子的背后未必就真的如当时的一样,风平浪静、安宁祥和,但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倘若在那个时候他便如眼前这样知晓了那么多,也许连最后的美好记忆也都丧失掉了。
但如今特务府已经被撤销,想必北方基地再不复从前的旧貌。李真坐在浓密的绿荫下倚靠树干,心里五味陈杂。他对那个部门的感情相当复杂——有好多温馨的记忆,也有很多痛苦的记忆。因为那里他变成一个独立而坚强的人,也因为那里他永远告别市井之间那种平淡温馨的生活。
但这种事情,大概根本原因还在自己。因为他本就不是普通人类。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很怀念……
早上戴了穿着厚厚的衣服,在昏黄的路灯下顶着寒风,骑自行车上学——那时候他的梦想是,有一天衣食无忧,可以自由自在地打发时间而心里没有任何负罪感。
或者……即便是最难过的那段时间,在烧烤店里忙碌一天之后吃饱喝足,在天台上吹风看夜景。巨大的城市灯火辉煌,人流如织。那是一个骄傲而浮夸的时代,大多数人生活得体面而尊严。
2014年的时候他从坟墓里爬出来,那一年他又看到了可松。那天在烧烤店里她一个人喝一杯橙汁,用的是圆柱形的白色透明杯,杯底有三个小小的气泡,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直角三角形。
其实那天她走后,李真将那杯子收了起来。没有洗,一直用保鲜膜包裹着。这事情他都一直没有对可松说,直到有一天发现那杯子被可松刷得干干净净,又在之后的某一天被他失手打碎。
零零碎碎的记忆一点一点浮上心头,就好像他在心里打开了一瓶汽水,细小的气泡就飞快地翻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变了模样……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物非人非比物是人非还要更可怕一些,因为你连凭吊的地方都没有了。
然而更可怕的是,当他想要回忆馥郁牌冰激凌的味道的时候……
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
其实他连可乐是什么味道都记不得了。
李真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力量攫住,揪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于是他从旁边的枝桠上扯了一片叶子塞进嘴里,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太累、太饥渴。其实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星际偷渡,他自己都不清楚在七十多个小时的时间里,那件宇航服究竟能不能有效地阻隔可怕的辐射。
疲惫和饥饿总会让一个人变得软弱。李真在心里这样想。
然后他闭上眼睛靠着那丛矮树,不安而焦虑地睡了一觉。他梦见爸妈了。但如果杜启溪真的把于清清送去了菲律宾,那意味着爸妈现在也被杜启溪送去菲律宾了。这是他当时唯一能为两个老人做的事情……
那么他们现在会在可松的身边吗?
哦,她是首相了。
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个一直陪在你身边、跟你在厨房里嬉笑打闹、在床上滚来滚去、在马路边拉手静静走的人,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她不再是一个小姑娘或者是一个小职员或者是一个售货员或者……
她突然从你的身边跳进电视屏幕里了。并且她的身后有猛烈飘荡的旗帜与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而她忽然站在一个讲台的后面,身下是无数狂热的群众。轰鸣的战斗机与隆隆的坦克突然从她背后冲出来、冲破屏幕,然后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直直地压过来——
李真猛然一惊,睁开了眼。
阳光柔柔地照在身上,天气似乎不是那么热了。鼻子里传来泥土的味道,而天边暗红——已是黄昏了。他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混沌,就好像小时候经历了一个闷热的午睡,又被唤醒。身上发软,皮肤表面有微微的凉汗。
几根草叶因为微微的晚风,就在他的鼻尖拨来拨去。
他这么躺着并且轻轻出了口气,直到听到一个人在唤他:“将军?”
声音先是小小的,然后才传进耳朵,并且被耳膜放大,终于吸引他的注意力。
听到这声音。
周围的世界便如潮水一般涌进他的意识——他重新清醒起来了。
李真摇摇头,坐了起来。
然后又站了起来。
脚步有些虚浮,他觉得自己或者是感冒了。这事情真奇怪——自己竟然还会感冒。他转头看向叫他的人。
那是张健。张健的身边还跟了一个白胖的年轻人,眸子里是狡黠而机敏的神气。眼下这年轻人在好奇地打量自己,而张健的眼中则是略微的忧虑。他再一次低声道:“将军,您没事吧?”
“我……刚才在睡觉。”李真微微皱眉,接着看向张健,“你的事情办妥了?”
张健又看他一眼,点头。
“我带了门来。”他说道,并且让李真更清楚地看到身边的年轻人,“他是庞飞鸿。他来操作这门。”
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