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桑原仁有灵,许又会发出怪异的声音,逗弄着进藤光。但他知道,那个其实比任何人都通透的老者,在离去的时候,定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无畏地踏入新的生命。
“你知道吗?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我能够真心实意地尊称为老师的话,那一定就是桑原本因坊了。”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进藤光没有睁开眼睛,却突然这样说。
来者手捧纯白的雏菊,西装革履覆盖着精干的身躯,金边眼睛下是掩不住的锐利鹰眸。“那他一定会很高兴,能够被你与sai相提并论。”正是日本棋院现任的理事长绪方精次。
相对而言年轻的绪方,能够凭此年纪坐上棋院理事长之位,除了身为塔矢门下的强大人脉和本身的高超手腕外,更重要的是桑原仁在世时的鼎力支持,乃至其死后留给他的人情馈赠。
很难说绪方精次对桑原仁保持着怎样的心情。在作为棋手的时候,他一次次被这个私底下嫌弃早该退休却死死霸占着头衔不肯走人的老家伙狙击在最后的一战上;也是这个老人,率先向他挑明自身实力不足以护住进藤光的事实。
然而,也是他几乎是手把手地将他捧上日本棋院的最高权利之上,代价却是他所挚爱一生的围棋生命。
绪方精次复杂地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青年,他微仰着头闭上眼睛的样子,在清冷的墓地之中,竟也有着几欲羽化登仙的轻灵。
他放弃了他职业棋手的生命,远离了他从年少起就决意倾尽生命的围棋,只为了能够离眼前的青年更近一点,更近一点点。
当初桑原仁对他的一番话几近残酷,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挑破了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已经开始步入职业生涯下坡期的他,天赋已被挖掘殆尽的他,在围棋之上,只会与进藤光越拉越远。
桑原仁从来都是有些瞧不起绪方精次的,绪方也清楚这一点。放在桑原仁那个天才辈出的年代里,如今已经拿到‘三冠王’头衔的绪方精次也不过是一个‘平庸’的评价。天赋从来就不是靠着勤奋努力决心等等这种东西就能轻易弥补,毕竟觉悟这种东西,走到那个高度的,又有谁没有呢。
这是围棋世界里□□裸的残酷。
“我曾经很讨厌这个老头。”绪方推了推眼镜,似掩饰般地撇过头。
绪方精次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憎恨过挑明这一切的桑原仁,但是最终他妥协了。桑原仁给了他另一条路,另一条能护住他的男孩的路,哪怕只能久一点、更久一点。
那是他放在了心头之上的男孩,用最温热的血液温养着,用最原始的脉动呵护着,用整个生命去爱着的男孩。
那是进藤光,他唯一的男孩啊!
爱至卑微,低到了尘埃里,也就没什么不可以放弃的了。
“我知道。”进藤光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笑意,显然也对这两人的纠葛有所了解。
“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他看向绪方精次,秋色的眼眸漂亮如水,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心都仿佛化成了水,“他也曾经在我面前夸过你。”
“哦,这我倒是没听说过。”绪方精次是真的意外。即使在后期桑原仁对他态度最好的时候,也是带着几分讥诮与嘲讽的,那已经是他们多年的相处方式。
“桑原老师其实也挺喜欢你的。”进藤光说着让绪方精次不敢置信的话。
进藤光想到那个午后,已经正式退休的桑原仁,与他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在他生命的最后那段时间,反而离钟爱一生的围棋远了,因为医生特意嘱咐他不可劳神。进藤光那段时间每每都会抽空去看他,却总是被他嫌弃。他说是看到他在眼前却不能下棋,实在是种折磨,让进藤光简直哭笑不得。
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进藤光刚刚从一场国际赛事上赶回日本,实在是劳累。冷不丁地,却听到桑原仁的声音,“绪方那小子,虽然棋力不怎么样,人还是可以的。”
一句话,就将进藤光吓醒了。桑原仁却不看他,继续看着院子里慵懒晒着太阳的猫儿,“虽然我还是不太喜欢他,那小子的棋,太死板了,也就塔矢行洋能看上他做弟子。”语气里的嫌弃让进藤光哑口无言。
“但是,单纯从人品方面看,还是可以信任的。”老人语气突然就正经起来,“他看似狡诈,其实是个死心眼。尤其是将你放在心口的时候,你差不多就可以随便欺负他了。”
进藤光看着老人的背影,本就佝偻的身体越发消瘦单薄,他突然眼睛就有点湿润起来。
“围棋是一辈子的事,对有的人来说,也许是无法想象的漫长的路途。”这个从来用不正经的举动掩饰自己的老者,真真正正毫不避讳地向进藤光说,“你永远不知道你以后会怎么样。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想那么多,在你还能够让自己放松享受的时候,就不要苦了自己。”
“我这把老骨头也撑不了多久了,我也看不到最后的风景了。”
“小子,不要瞻前顾后,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历经事态,看尽炎凉,他在最后反而是返璞归真般看得明白,“你只要往前走就可以了。你的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反正,以绪方那小子对你的紧张程度,吃亏的也不会是你!哈哈哈哈!”说到最后,却又让人哭笑不得地怪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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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藤光看着绪方精次,“桑原老师说,让我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