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听我说起了当天晚上梨花的惨状,就说:“被猫抓伤,身体会中毒,毒性发作起来,会要人命的。我得赶紧去瞧瞧。”
我说:“我带你去吧。”
柴胡说:“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白头翁换上了长袍,然后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虎撑和招牌。他把招牌交到我手中,招牌是红色的,上面用毛笔写着八个字:“天下神医,华佗在世”。他把虎撑套在左手的食指尖,然后和我一起出门了。
前面已经说过,虎撑是医生的职业标志,就像大肚皮是官员的职业标志一样。
白头翁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我们走进了那条叫做粉巷的香艳之乡。一走进那条巷子,白头翁就让我高声叫喊:“天下神医,华佗在世;天下神医,华佗在世。”我一边喊着,一边留意巷子两边。我看到巷子两边的妓院楼上,有的在梳洗打扮,对着镜子练习表情,每个表情都尽态极妍;还有的在吊嗓子,唱戏曲,那种千折百回的腔调,如同烟雾袅袅飞腾。
需要说明一点,那时候的妓女都很讲职业素质,琴棋书画,诗词唱腔,都很精通,她们和客人谈论诗词,研究绘画,鼓瑟吹笙,弹琴吹箫,让你觉得她不是一名妓女,而是一名艺术家。而现在的妓女,一见面就脱裤子,不是脱你的裤子,就是脱她的裤子。
现在也有懂得艺术的妓女,不过她们对外号称的是影星和歌星、模特,而不是妓女。妓女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干脆就不要贞节牌坊;而这些人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不知情的人,把她们当成了崇拜的偶像,只要她们来到某地,必定前呼后拥,万千少男少女泪雨纷飞。
我们走到了那家妓院门口,我加大声音叫喊着,可是,那家妓院里没有人出来。我想:坏了,是不是梨花死了。我又加大声音喊道:“受伤流血,中毒昏厥,华佗在此,手到病除。”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三角眼的人,相面术说,这种人不但狠毒,而且狡诈。三角眼看着我喊道:“华佗在哪里?”
我指指慢腾腾走过去的白头翁的背影说:“我师父就是。”
三角眼紧跑几步,对着白头翁弯腰施礼,然后说:“先生,请进来瞧瞧病。”那个时候,人们对教师和医生都特别恭敬,把他们都叫先生。
白头翁昂首走进了这家妓院的院子里,我跟在后面。我觉得奇怪,白头翁空手空脚,我空手空脚,我们怎么可能给人家看病呢?
这家妓院的院子很宽敞,中间还栽种着一棵巨大的石榴树。在这个季节,石榴早就成熟采摘了,树叶也快要落光了。
我坐在石榴树下,白头翁跟着那个三角眼走上了二楼的房间里。按照师徒之间的规程,没有经过师父的允许,徒弟是不能去瞧病人的。再说,一个下身受伤的妓女,我一个还没有老婆的人,也不好意思去看人家那里的。
我坐在一张杌子上,背靠着石榴树树干。石榴树长不高,但是树干很粗,很壮,就像一根插在地上的棒槌一样。
身边不时走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香味,那种香味让人沉醉,也让人晕眩。她们都穿着旗袍,从我的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屁股夸张地扭动着,腰部就会出现丝绸衣服的褶皱,像波浪一样翻卷。她们腰肢很细,屁股肥大,从后面看起来就像葫芦一样。相书上说,过早频繁干那种事情的女孩子,屁股都很大。
我正欣赏她们一张张形似而神异的屁股时,听到白头翁在上面喊我:“呆狗,呆狗,你上来。”
我跑到楼梯口,两步一个台阶,两步一个台阶跑上去,来到了白头翁所在的那间房子。我看到三角眼站在一边,白头翁坐在一张圆凳上,圆凳放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头发搭在她的脸上,她好像已经昏迷过去了。她的大腿根肿得很粗很粗,粗得就像两根柱子一样,每条大腿看起来都比腰粗,大腿上是动物的抓痕,抓痕和抓痕之间,是被紧绷的几乎要爆裂的血管。他的皮肤很白,好像是透明的一样,尽管隔得有一丈多远,但是蓝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躺在床上的,此刻昏迷的这个女人,就是梨花,三老汉的女儿。
梨花中毒这么厉害,没有那任何医药的白头翁,如何施救?
我心中非常难受,想来现在我的脸上是痛惜的表情,但是我看看三角眼,三角眼一脸冷漠,好像这个女人的生死都与他没有关系;我又看看白头翁,看到白头翁面无表情,可能他见多了各种伤痕疾病,早就不会为之动心了。
白头翁对我说:“呆狗,见过蜘蛛网吗?”
我说:“见过。”
白头翁又问:“见过蜘蛛网上的育儿袋吗?”
我想起了,每一张大的蜘蛛网边缘,都有一个白色的像笔帽那样的东西,粘在蜘蛛网上,小时候,我就听说,蜘蛛把孩子生在这里面,免除风吹日晒雨淋。长大后的蜘蛛,从这个笔帽状的东西里钻出来,开始自己独立的捕食生活。
我说:“我知道。”
白头翁说:“你快去找这种蜘蛛的育儿袋,愈多越好,不管找到多少,半个时辰内,都要回到这里。”
我说::“好的。”
我跨出房门,白头翁在后面高喊道:“一路都要跑着去。”
我一听白头翁让我跑着去,就知道梨花的病情一定很危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