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我们终于等到了朝廷谕旨,忆良这才能名正言顺地出发。他带走了一半军士,余下的留给亦臣抵挡乌诸蛮子。
亦臣说,若是没等到谕旨就离了虞城,就算救了陛下也会被当作意图谋反。
我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弯弯道道。万一皇帝陛下等不了这两天呢?这笔帐该算谁的?
从京城来虞城的路上,因为我的缘故,走走停停耗了一个月;而我们进京勤王,忆良的计划是十日之内抵达。
我依然是小兵打扮,只是这一次不用再遮掩了,忆良叫我跟在他身边。军中大半人马都已知道我是将军夫人,也不必再瞒。
大约因着曾一道杀敌的关系,他们对我不再有敌意,倒是那几个曾经和我打架的会心虚地低下头。
昼夜行兵,休息的时间自然不多,夜宿也很随意,营帐也没有,几乎就是找块地躺下。我很不幸,在不多的休息时间里,明明累得头疼不已,极度困倦,竟然无法入眠。
怕忆良因此叫我回虞城,忍着没告诉他;可熬得通红的双眼骗不了人,还是叫他发现了。
果不其然,他叫我回去。我哪里肯?他无奈之下,只好叫随军大夫给我开了些安神的药。
我从小身体就没有这样娇弱过,连吃药也仍旧无法睡着。
看着忆良焦虑的模样,我倒心里过意不去了。我并不想拖累他,否则就应了亦臣的话,可任我如何努力,既无法睡着,也无法掩饰眼内血丝,无措得很。
于是第四天夜里,忆良叫人用干草给我铺了张厚厚的床,在离大伙更远些的地方,并在床周堆了些东西稍作遮蔽。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为着自己的自尊——原以为我一定不会拖后腿,却并没有做到。为什么不让我多熬几夜呢?也许今夜我就睡着了呢?
忆良看出我心情不好,没有立即离去,问我:“怎么不开心?”
我老老实实地说了,不想隐瞒这份委屈。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云离,你嫁给我多久了?”
“半年多?”我有些犹豫,因为我竟然想不起我们哪一日成婚的。那段时日是我人生中最浑浑噩噩的岁月,我只想忘掉它,忘得干干净净。
“六个月又十四日。”忆良说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你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帝京世族女郎,为我变成了一个骁勇的战士,你道这是寻常人轻易便可做到的么?”
我疑惑地望着他,这与我正在伤心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我自幼被父亲带到虞城,习惯军中的一切,也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你却想用半年的时间全部做到,是存心想让我汗颜么?”忆良说着,唇角竟然噙着一抹戏谑的微笑。
我几夜无眠,脑子转得慢,好久才意会过来——唔,忆良他,竟然同我说玩笑话,逗我开心?
这个只会板着脸、总是十分严肃的忆良?
眼前的男人这般花心思想要讨好我,哪里还有余暇委屈伤心呢?
我忍不住笑:“我才不信,伯父从小打磨你的性子,你怎么会要那么久才能习惯!”
“真的,不骗你。”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天晚上,忆良同我说了很多他小时候初到虞城的故事。他父亲对他极为严厉,任何事情做不到十分便是一顿揍,令他曾经极其反感自己忆氏长子的身份,反而处处与父亲作对。
我没有听完,太困了,他声音又轻又幽沉,虽然很想听完他的故事,可我很快便倚在他肩头睡得不省人事。
后来的数日,忆良便每夜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
我一直以为蛮子就是蛮子,没想到竟然还有区别,譬如先前进攻虞城的是乌诸蛮子,而扫荡京城的是厄格蛮子。他们的相貌和习性不尽相同,也并不都是逐水草而居,唯一相同的是觊觎着同一片土地。
除了乌诸和厄格,还有许多别的蛮子也盯着我们,边境八大重镇就是为了将他们抵挡在外。很久以前,蛮子们时不时要来扫荡一番,八大重镇便各自布了重兵抵挡。后来日子渐渐太平了,皇帝们便怕这些武将拥兵自重,一边将驻守之人换成宗室中人,一边削弱边境兵力。
忆氏祖上曾救过开国皇帝的性命,如今八大重镇之中,仅虞城仍由当初的武将世代驻守,其余七个重镇早已物是人非。
而虞城,也早被有心之人盯上。
我们原计划直奔京城,但中途得知京城沦陷,皇帝与朝中大臣们已移至陪都;便又转往陪都方向。
在临近陪都的地方,我们遇到了一小队厄格蛮子。他们大约刚抢掠完附近的城镇,堆了十几车箱子,马队后还跟着好些被绑起来的衣着光鲜且时兴的女人。
虽然我们人数比较多,可对方毕竟是蛮子,手上还有人质。忆良很谨慎,一边偷偷地跟踪着他们,一边派人去打探附近的情形,以免附近有埋伏。
探子很快就回来了,附近并没有见到蛮子大军的踪迹。
忆良安心了,立即带人对蛮子们进行了突袭,安全救下人质,还活捉了蛮子里的领队。
捉到蛮子后自然要审讯一番,而我作为队伍里唯一的女人,被派去安抚那些慌张的华服女人们。
比起这件差事,我更想看看忆良如何审讯蛮子;可偏偏那群女人见到粗野的虞城军士们便吓得直哭,忆良没法子,只能让我去试试。
我一边腹诽着,一边推开了门。这是忆良找的一处荒废的宅子,主人家很可能是逃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