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愣了一下。
等等……如果真的这样说,那厮不是我的兄长,而是自己该唤他一声“爹爹”?
“……这……那真正的纤阿呢?”
这其实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毕竟她是无鸾的母上。眠夜说是他杀了她,但是我至今依然怀抱着希望想要确定。
如果她活着,是否知道,又是否忍心,自己的儿子背负着众叛亲离的命运不远万里不择手段地去寻她?
然而身后的梵音身体似乎僵硬在了那里,半晌没说出话来。
梵音本就是个随时会处于失语状态的人,我已经习惯,是以耐心等着对方的回答。
这样的人不是因为内分泌失调,但是心中有着太多秘密。
身下是乘风踏云而行的骏马,风急速划过衣摆,红艳艳的袍子上下翻飞。我这才发现,自己当真好久不曾有过御风的感觉了。
“纤阿死了。”梵音的嗓音比平常低哑了不少,顿了顿,才接着道:“那个男人大概是出于殚精竭力的思念,才跑去那种地方渡来精魄制造了你。”
果然没有让我等太久就知道了回答。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胸肺一紧。
我摊开自己紧抓马儿鬃毛的一只手细细打量,原来,自己是精魄。怪不得,兄长说我的体质太过纯净,无法自我净化侵入体内的浊气。
我连一只狐狸都不是,只是一团天地间酝酿而成的气。
突然,有些难过。
垂眸的瞬间,我却发现眼前梵音驾驭身下马儿的手比平日里苍白不少,根根血管凸出手臂的肌肉,看起来分外慎人,不由心头一跳转头看他,“梵音你——!”
回头,引入眼帘的人却吓得我险些从马上摔下去。
那惨白得毫无血色却乌青发黑的面目,就连浅褐色的眼瞳里都充斥着血丝。
他的下颚绷得很紧,好像正在忍受着什么极度的痛苦。
“……梵音。”
他敛下眸光看了我一眼,竟难得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道:“无妨,昨夜没睡好。”
……千万别告诉我这是失眠的影响,作为同样失眠人士我从来不知道失眠可以把人,好吧妖,变得这般骇人模样。
“小狐狸,这细细滑滑的脸蛋,可是睡觉睡出来的。”我还记得在昆仑山上花仙子曾笑靥如花地说过,身后是飞舞得凌乱卖力的樱花花瓣。
如今思及这茬儿又看见梵音的状况,我不禁狠狠抖了一下。
……失眠真可怕。
“回头坐稳,要加速了。”
梵音这么一说,我才通过没被他身体遮挡的一只眼睛看见了身后弥漫的云雾和闪闪的银光,那银光过于刺目,竟看得我眼睛晃了一下。那是——
——追兵?!
想来也是,这好歹是抢亲,怎么说作为尊严尽失的新郎官也该寻回点颜面来着。
我不由看了眼身下奔驰的骏马,乖乖听话地转身坐好,然后风刮起飞扬的衣袍,狠狠打在了我的脸上。
逃命是件刺激的事情,然而在梵音的带领下我莫名觉得这事儿压根不需要自己操心,眼睛乱瞟的后果,便是目光再次落在了对方的青筋暴起的手臂上。
是自己的错觉吗,为什么觉得这状况还想比先前要严重了不少?
我很好骗,但是智商并不捉急。
几乎是下一秒我已经开口:“你没事吧?”他这模样分别不对劲!
头顶上却传来一句格外严厉的“抓好!”,吓得我当即噤了声。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又想起这段逃命的半个时辰,方才想通为何他不干脆就地打开通往魔界的通道,为何迟迟拖延,明明身体状况已经如此不对却依然执意带着我奔逃。
迎面而来的疾风吹在脸上,倒是让头脑清醒了不少。
“……三次重新开始……罢了,答应你的一件事,我做到了。”
“……什——”将将张口,却听见身后人紧接着喃喃念了些什么,前方霍然打开黑洞——
“对不起。”
腰上的力毫无预警地被撤回,似乎有什么湿润的液体从自己耳畔滴落。
莫名的慌乱在瞬间俘虏了胸口,我急忙回头看他,却诧异地发现——
自己身后竟空无一人。
远方是弥漫翻卷而上的云雾和银光闪闪的盔甲。
看不清面目的妖众。
空无一人。
那时我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恍若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随着某个少年阳光般灿烂的笑靥一起,永远,永远消失在了绵长的时光里。
是的。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又想起这段逃命的半个时辰,方才想通为何他不干脆就地打开通往魔界的通道,为何迟迟拖延,明明身体状况已经如此不对却依然执意带着我奔逃。
大概,只为了简单却像梦魇般折磨了他千年的三个字。
……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