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暖月面无表情,指尖轻抚上他的眉心。
金时醒猛然睁开眼。
他坐起身,额头隐隐沁出冷汗。
“做噩梦了?”
徐暖月温声,体贴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金时醒沉默。
这么多年,他从被人奚落的私生子,一步步成为被父王最器重的十一皇子,旁人只看见他的荣耀和辉煌,却从不知每每午夜梦回,他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徐家的覆灭一遍遍在他心头浮现。
三百多口人的容貌,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反而愈加清晰。
他记得他杀人的顺序,记得那些人临死前求饶的话。
他甚至记得杀害徐继水的所有细节!
更清楚记得,徐暖月躲在井底,仰头望向他的眼神……
他盯向徐暖月,忽然紧紧掐住她的下颌,“你是她吗?!”
少女双眸水盈盈的,无辜又害怕,“殿下在说什么?”
“你是徐暖月吗?!”
男人的声音几近咆哮。
徐暖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徐暖月是谁?是殿下的仇人吗?我叫月芽,根本没听过那个名字呢。”
金时醒松开手,崩溃地捂住双眼。
“那个女人……”徐暖月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神情,“对殿下而言,非常重要吗?”
金时醒忽然低笑出声。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曾经我害她家破人亡,许是报应,这些年我始终活在愧疚里,连睡个安稳觉都是奢侈。纵使我脱胎换骨,纵使我位高权重,可每到夜里,每到看见天上那轮明月,我仍旧又回到当初……我仍旧还是当年那个懦弱的少年。我把我的仇恨迁怒到她头上,为了强大,我在魔鬼的鼓励下,杀了三百多人……”
金时醒忽然盯向她,“如果我一定要死在某个人手里,我希望了结我性命的人,是她。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她,只有她!”
他的话若有深意。
徐暖月假装听不出来,柔声安慰道:“殿下舟车劳顿,都开始胡言乱语了。什么死不死的,殿下乃是一国皇子,身份贵重,岂能随意把性命交付他人?夜深了,殿下别再胡思乱想,还是赶紧睡觉吧。听闻这次七国会盟非常重要,再过几日,其他国家的人使臣陆续到来,应对他们会很花精力,殿下要养精蓄锐。”
少女温温柔柔地说完,吹熄几盏灯。
她放下床帐,抱住金时醒,重新躺进被褥。
金时醒情绪非常不稳定。
他反抱住少女,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清香,那股子不安才渐渐消逝。
他十分清楚,这个女人,就是徐暖月。
她为什么而来,他更是心知肚明。
而他甘之如饴。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两人都没有睡意。
徐暖月轻声试探:“不瞒殿下,凉州辞有个规矩,占有花娘chū_yè的那个男人,可以在三天内再度驾临,以合理的价钱为花娘赎身……不知月芽可有那个荣幸,能让殿下为月芽赎身?月芽愿意陪伴殿下左右。”
“好。”
金时醒回答得斩钉截铁。
帐中一片黑暗。
徐暖月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隔壁,
苏酒辗转难眠。
她翻来覆去的,弄得萧廷琛也睡不好觉,凉幽幽道:“如果妹妹实在不放心,不如我领你去宝月阁瞅瞅?我估摸着,你非得亲眼看见那两人安然无恙地滚床单,才能彻底安心。”
苏酒坐起身,“我当然担心!万一暖月一冲动,直接把金时醒杀了怎么办?万一金时醒不想死,反杀暖月怎么办?”
她怕明天早上踏进宝月阁,看见的会是血泊和尸体!
萧廷琛把她拽到怀里,摩挲着她细嫩的腰肢,“如果妹妹不想睡,不如陪我玩玩?”
“玩什么?”
“某种……只属于两个人的床上游戏。”
苏酒没好气地捣他一拳。
好容易捱到天亮,苏酒顶着两只青黑色熊猫眼,飞快洗漱更衣。
萧廷琛还在酣眠。
她轻手轻脚离开,见宝月阁屋门紧掩,于是干脆守在屋外。
过了两刻钟,有人推门而出。
“金时醒。”
苏酒唤了声,顺势往宝月阁内张望。
“她很好。”金时醒当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苏酒这才放心。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最初的担忧劲头过后,苏酒有点儿不自在。
他们中间隔了太多,已经不可能像当初那般相处。
良久,还是金时醒率先开口:“听说你嫁给了他。”
“嗯,只是个侧妃而已。”
金时醒笑笑,“你是侧妃的话,他大约不会娶正妃。”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木匣,“在北凉时听说你们成亲了,也为你们高兴,就命人打造了这个小玩意儿当贺礼。昨儿就该送你们的,只是……”
只是找不到去雍王府的理由。
他已没有脸面再去见萧廷琛。
苏酒接过木匣,“谢谢。”
两人都觉似乎无话可说,未免尴尬,金时醒笑道:“我还有些事要找昨天那位张娘子,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苏酒指了指楼下。
金时醒快步离开。
苏酒长长呼出一口气,快步踏进宝月阁。
床帐低垂。
她撩开帐幔,徐暖月朝她一笑,“苏苏。”
温柔娇憨的语调,一如当年。
苏酒上前抱了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