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送苏酒的背影消失在熙攘长街上,轻声:“小苏酒,今天是我十八年时光里,最开心的一天。”
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侍卫连忙呈上锦帕,“公子,您明知要忌食辛辣,怎么中午还吃辣喝酒?万一有个好歹……夫人说过,宝相塔为您抵消了死劫,您接下来会顺顺利利,长命百岁。但您毕竟才刚出塔,身体仍旧虚弱,岂能这般糟蹋?”
赵慎咳完,望了眼帕子上的血。
“我能推演万物,却推演不出自己的命格。如果上天要亡我,岂是小小一座宝相塔能救得了的?”
一尾大雁从上空掠过,追赶着蜿蜒的秦淮河,一路飞向遥远的河川尽头。
夕阳入海,明月东升。
旧院里华灯初上,依旧繁华。
赵慎喃喃自语:“世间期冀千千万万,可我喜欢的,却永远是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年的婵娟我已见到,明年的婵娟,我是否还能有福气看见?若我死了,我的魂魄又将去往何处?我会化作星辰吗?我还能继续看着小苏酒吗?”
侍卫听不懂他的话。
沉默半晌,他只得重复:“公子,夫人喊您回家吃饭。”
“回吧。”
白衣少年垂下眼帘。
刚进府邸,赵慎老远就闻见一股焦味儿。
他心头浮起不妙的预感,推着轮椅朝焦味儿奔去,只见满地灰尘,灰尘里还有没烧完的纸人和书页。
他曾爱惜如命、每日擦拭的黄铜法器,被烧得漆黑扭曲、面目全非!
赵慎浑身发抖。
周身温和的气息消失不见,只余下浓浓戾气,“谁干的?!”
“我干的!”
赵夫人步出绣楼,“慎儿,你已经可以在外面自由行走,这些个没用的玩意儿,娘就替你烧了!娘替你重新布置了塔楼,你进去瞧瞧,定会惊喜!”
她笑眯眯的。
赵慎强忍怒意,命人把自己送上塔楼。
推开门,他熟悉的屋子摆满书架。
书架上堆满了经史子集!
这间屋子,他陌生至极!
赵夫人笑吟吟跟进来,“慎儿,这些书全是对你有益的,你多读读,将来总能用到。还有这两排书架,上面的书全是讲述帝王之术的,你能否明白娘的用心?”
赵慎没搭理她。
他驱使轮椅来到窗畔。
琉璃窗上,还贴着那只白纸凤凰。
是小苏酒亲手贴上去的……
指尖爱惜地拂拭过,他喉头滚动,忽然吐血!
血液溅上琉璃窗,把白纸凤凰染成血红。
赵夫人尖叫出声,慌忙上前捧住他的脸,“慎儿!慎儿你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你告诉娘,娘替你杀了他们!”
赵慎推开她。
他绝望地看着她,“如果我死了,那一定是你的错。”
“你胡说什么?!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怨娘?!”
赵夫人滔滔不绝地述说起自己这些年的辛苦。
赵慎眼前却渐渐模糊。
他闭了闭眼,彻底晕厥过去。
赵府乱成一锅粥。
一处孤零零的院落里,肌肤呈现出病态苍白的红衣少女倚靠在树下。
她对宝相塔那边的混乱恍若未闻,手捧一块翠绿佩玉细细端详。
佩玉上,赫然镌刻着一个“致”字。
忽有“咕咕”声响起。
一只信鸽落在她肩头,啄了下她的脸蛋。
赵舞阳解开信鸽腿上绑着的书信。
乌云蔽月。
书信被赵舞阳撕成碎片,她的面庞笼在阴影中,“来人。”
……
萧府。
苏酒在降鹤汀换过衣裳,正打算去松寿院陪老太太用晚膳,谷雨突然着急忙慌地过来。
“小姐,公子说他腿疼,劳您过去瞧瞧!”
“腿疼找府医,我能瞧出什么名堂?”
谷雨快要哭了,“可是公子疼得厉害,从海棠馆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床上打滚呢!”
打滚?
苏酒冷笑。
大魔王的谎话越编越顺溜,她倒要过去瞧瞧,看他是怎么个打滚法。
她来到明德院,只见萧廷琛身着寝衣靠坐在榻上,面如金纸,瞧着十分可怜。
李氏赏的红藕坐在榻边,小意温柔地喂他喝药。
瞧着红袖帐暖,好不快活。
苏酒唇畔的弧度冷了几分,“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到晚上就成了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红藕也不起身行礼,笑道:“回五姑娘话,公子在外面奔波半日,所以伤口有些恶化。府医吩咐,须得仔细调理,才能尽快好起来。”
说着,又舀起一勺药,喂到萧廷琛唇畔。
萧廷琛喝下,虚弱地望向苏酒,“妹妹喜欢赵慎?”
苏酒不置可否。
萧廷琛笑了笑,“今儿回府之后,我仔细想了想,从前是我对不起妹妹。这些天我对妹妹穷追猛打,也无法令你回心转意,可见咱们之间,终究是破镜难圆了。”
苏酒负着小手,掩在裙裾下的绣花鞋互相轻蹭,低着脑袋不说话。
萧廷琛继续道:“弱冠之年,已该成家立业。我想通了,这次科考我定会高中,然后步入官场,迎娶娇妻。苏小酒,这才是我该走的路。至于你……”
他顿了顿,凄然,“你永远是我妹妹。”
苏酒抬眸。
少年神情真挚,不似撒谎。
她不自然地避开目光,淡淡“嗯”了声,“你想通就好……我,我该去松寿院了。”
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