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的夜并不好过。
身体的疲惫再次诱惑着爱丽莎进入梦乡,只有在这一片刻,爱丽莎能放下警戒,回到南镇郊外的庄园。在老管家的陪伴下享受着冒着热气的食物和静谧的歇息。在舒服的藤椅上,望着山那头消失的斜阳,听着晚风带来的熟悉的声音。有姐姐的,有女仆长的,还有不怎么可靠的骑士大人的。
一阵草木的骚动将爱丽莎惊醒。
少女睁大了红宝石色彩的眼眸,在化不开的黑中左顾右盼。
什么也看不清,却又如看到了各种形状的生物。爱丽莎怔怔的凝视着黑暗,抱紧凉透的身体,四肢长时间的麻木变成zhēn cì般的疼痛,但爱丽莎不敢有丝毫动弹。已经忘了有多少次身上被昆虫爬过,爱丽莎只是静静的把自己当成它们的垫脚石,等待着它们去往想要到达的地方。
感受着虫子冰凉的身体在皮肤上的移动,爱丽莎经过了刚开始的惧怕和抗拒,慢慢的在这种行为中获得了某种启示。细微的触感能缓解肢体的麻木,通过昆虫们的移动,爱丽莎能想象着它们和平而又繁忙的生活。就算再怎么恶心、丑陋、奇形怪状的昆虫,它们也只是顾着自己的生活,没有对自己展现恶意。
如此令人不适的陪伴,让爱丽莎驱散了心中少许痛苦。如若没有了昆虫的动静,眼前凝固一般的黑暗又会将爱丽莎拽入梦境。
如果能睡着,也是解脱,但内心残留的恐惧却在抗拒着入睡。那些追逐着自己的人的面孔经常像是脱离了人的身体,在凝成一团的黑暗中显现。每当这个时候,一种缓慢而无法抗拒的感觉就会在爱丽莎的心中升起——那是想要哭泣的感觉。
想睡却无法真正睡去,只有片刻零散的梦陪伴着她。
夜的声音在丛林中被以各种方式诉说着,爱丽莎仔细的聆听着,无论现实还是梦境,都聆听着,一点点的,仿佛代表着时间的流逝。意识中已忘了危险和戒备,只是一味地恳求着黎明的到来。
每一秒的流逝都被无限放大,在近乎绝望的等待中,朦胧的灰渗入了林间。
周围的声音在一段时间的消寂后,逐渐增多起来。逐渐明亮的光亮中,爱丽莎放开了自己的身体,向旁边倒下。
视野中是模糊的枯叶泥土,交缠的根与叶在更远处。能从感觉中清楚的知道血液重新流回了四肢,滞留的血液重新回到心房加热。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中,爱丽莎恢复了知觉。
缓慢的,一步一步的从泥土中爬起,爱丽莎没有停留,拖着无法动弹的左腿,向着眼睛看到的方向走去。
*
不知道走了多久,明亮的阳光充斥在树林之间。
路过一条溪流,喝下水的那一刻,干涸的喉咙甚至有种刺痛感。用溪水洗净了身上的伤口,冰凉的触感温柔得让爱丽莎想放声大哭。
破烂如褴褛的裙子正好提供了包裹伤口的丝带。
将累赘的下摆系在一起,爱丽莎清理了留下的痕迹后,向着溪流的下游走去。虫鸣鸟叫,伴着溪水的声音,阳光下的树林平静而又祥和。
光着脚踩在溪边的卵石上,尽管已无法做出正常行走的姿势,爱丽莎仍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在南镇光脚前行的情景。明明身前是潜入庄园,打扰自己平静生活的人,自己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稳感。一定是有哪里不正常吧,会为了初次见面的人奋不顾身的他和因此就完全信任了他的自己。
当初为何会向他求助呢?时到今日,爱丽莎还会觉得奇妙。当时并不是只顾盼望有谁能帮助自己,理智的想法还会将一切的过错都归罪于引发混乱的“他”,但爱丽莎却没有丝毫疑惑的知道——这个青年一定会拯救自己。这样毫无根据的笃定在指尖被他托起,肌肤与肌肤接触时沉沉落定。如突如其来的洪流一般,“他”对自己的忠诚,对自己的感激,从接触的指尖涌入身体。
这是后来想起恍若虚幻的感受。如此的不真实又难以捉摸,就像是那夜朦胧的月光伴着轻柔的阴影,搅拌成了一弯淡蓝色的清泉,泉水之中全是一触即破的倒影,立于泉水之上的青年也不过是梦的旅人,在此稍作停留便会随夜色远去。
再如何真挚的情感,都不能在自己的身边久留,这是自己必须背负的职责。然而在那位“梦的旅人”身旁时,爱丽莎却不止一次有过背离职责的想法。身为“王女”对“骑士”说出的告白,作为离别时那被风隐藏的吻,就像无法离开地面的苔藓期盼依附上飞鸟的双翼。越是虚幻越是遥不可及,却也越让爱丽莎想要逃离苦闷的职责。
——这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尖锐的石块扎进脚底,爱丽莎摔倒在溪流岸边。手掌又被磨破皮,渗出暗红的鲜血。
——这就是自己做出那些出格之事所遭致的报应。
爬起身,爱丽莎继续一瘸一拐的向着下流走去。
因为林间的鸟鸣太过清脆,照射在皮肤上的阳光太过温暖,记忆中还留有早已过去的那段不可思议的经历,爱丽莎的唇边泛着淡淡的微笑。
每一次移动伴随的疼痛都令意识产生抛弃这具ròu_tǐ的欲图,但另一方面,爱丽莎却从回忆之中得到了某种解脱。
在夜里感受到的昆虫卑微而又繁忙,而这种卑微的繁忙中,爱丽莎感受到它们自我意识的存在。同样是渴望飞翔,无法离开地面的毛虫却如蔑视造物主一般长出双翼,这必定也是毛虫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