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怒气一沉,对招娣说道:“你去清明那儿替了她,蒋太医怎么教的,你就怎么做。”
望月又对桂圆和小内侍道:“你们两个上去,手上用绵劲儿,轻轻给公爷揉按肚腹和腿脚。桂圆从上,千儿,你从脚上动作,要轻点儿。声音都小些。别惊着公爷,这个病症受不得惊。”
又对在检查她脸的玉容道:“之前让你准备小布口袋,准备了吗?”
玉容忧心地看她的脸,见问就点了点头,望月道:“去膳房把盐炒热,拿两个袋子,每个袋子只装小半袋盐,拿进来替换着用,快去。”
玉容见公主言色郑重,虽说觉得她脸上伤要处理,此时也不敢迟疑,立刻去了。
玉容在膳房弄好了盐袋,望月忙小心将盐袋放到李绸肚子上,用手擀着袋中盐在布袋面弄平,让盐袋子均匀摊在他肚皮上。
看着李绸不能自控的抽搐,和他空洞失神的眼睛,望月在心里感叹——且隐隐觉得难过。
从前令世人趋之若鹜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竟被命运这样拨弄,什么样的罪都加在他身上了。
她抓住他的一只手,脸不敢凑得太近,用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乖乖的,会好起来。没事的……”只是这样安抚的话,颠来倒去,想起来就说一说,而其他人就不停给他按摩身体。
这个过程症状平复的过程,持续时间很长。尤其是在夜间,四下里静悄悄的,也许是两个多时辰,也许是更长的时间。
总之,当李绸不再抽搐,痛苦的表情也开始平缓时,望月困顿间仿佛听到了鸡叫。
望月问了其他人,果然他们也听到了。
五更鸡叫,确实不早了。李绸症状平稳下来,渐渐阖上眼昏睡下去,望月打着哈欠,命众人把东西收拾一下,叫大家赶紧好好睡会儿,午前起迟了也没事。
望月将给李绸换个盐袋,均匀地压在他的肚腹间,和女婢们给他把被子捂得严实。
就这样,拉着他的手,才安心阖上眼睛,昏昏沉沉睡过去。
李绸昏沉沉睡着以后,做了一个十分快意的梦。然后醒来之后,却将梦境忘得一干二净,可那种快慰的感觉却是夹着大仇得报的欣喜。
李绸艰难地移动着头颅,枕畔人无知无觉地沉睡着,他其实不大想得清,她为何最终要舍襄阳候而来就他,也不明白,她对他的病状有这样周全的准备。
在他无所知觉的时候,她难道曾悄然倾慕于他吗?
因为数月来的伤病和久长的压抑情绪,李绸感到头脑心质的钝化,他不再试图弄清楚嘉善是否曾对他有君子之思。
嘉善不是个趋炎附势、跟红顶白的恶人,李绸以直觉和理智一同判断,必得在将坠入悬崖的时候,要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
她在他身边睡着,呼吸这样的轻浅,李绸心里突然鼓噪着一种情绪——记得他母亲刚刚逝去时,他尚不大懂得生死事,曾在守灵时在母亲棺旁睡了一觉。
在睡梦中,他做了个甜美的梦,梦见母亲面上不再是可怖的妆容,而又成了常日里居家时,只寻常的发髻妆容,耳上的明月珰晃得人心里发亮,正轻巧地从棺中坐起,摸着幼年的他头上不算浓密的头发,慈容蔼声地跟他说话——
他因做着梦还能笑出来,那时正值母亲的丧期,父亲就被婶挑唆着打了一顿——那样美妙的梦境虽只是幻影,却因挨了一顿打而更不能或忘。
李绸感觉身体是一团乱絮,已生不出爽快的感觉了,此时在心里盘桓的感觉,却似一那里梦见母亲从棺中坐起的时候笑醒了——令他莫名的一种酸楚欲泪的感觉。
自父亲也弃世后,他再未有过这种委屈酸楚,而隐隐被太阳普照的温暖的感觉了。
在熹微的午前的光影里,他突然将手伸出手去,想抚一抚枕畔人的脸,他想感觉到她有形的存在,手才伸出去时,听到座屏后面有动静,谷雨和大雪从后面要转进来了。
李绸感觉手上像了狠狠地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放在身侧了。
生活,仇恨——李绸突然觉得,嘉善也许是他的曙光,生活的曙光,以及手刃仇人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