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殿中摒退闲杂,望月有些必说的话。
她知道,沈洵这孩子爱报喜不报忧,便佯作恼怒:
“阿洵,我一向身边没个亲人,总是孤单,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却比那些一母同胞的差些什么?我拿你作个亲兄弟,你却将我当什么人?若不能相亲相爱,你立刻就离了我这里也罢。”
说罢,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扭头就向南走,自顾自凑在窗棂下面,借着日光认认真真地瞧起书来。
沈洵见望月误会自己,急急地起身,又是走,又是拜,道:“阿姊,休要生阿洵的气,莫要不理阿洵,只是——”
见望月一味地不睬他,眼中已有了泪意,无助地道:“阿姊不要恼,我与你全部说了罢。阿洵听了你的话,一向对诸位兄长十分恭敬,几位幼弟也丝毫不敢怠慢,只是唯唯诺诺,每日功课实在用心,到了课堂里,也不敢在夫子眼前出头。
“前些时倒也算清净,可……这些时不知怎地,兄长和弟弟们总能挑出阿洵的不是,阿洵也不敢辩解,只是心中委屈。今日在荣泰阁中聚饮……难得与兄弟姐妹同乐,美酒佳肴摆满了餐案,还有好本事的歌舞伎班子助兴。
“先时,弟弟也觉是热闹里的一份子,后来,阿洵渐觉冷落,还不如在阿姊身边闲坐来得轻松快意……
“阿洵随众人献了寿礼,不多时就向八兄告辞,他就说我毫无兄弟之情,只……只想着贪玩偷懒,几个弟弟也骂我,……只知道献媚……献媚中宫,讨好……讨好夫子,将手足之情抛之脑后,还是四兄并其他几位兄长为我讲情,才得出了宴会,四兄又与装盛了好些吃用的东西带回来,本想与阿姊一起享用的……”
装好了既然不曾拿出来,想必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语似还有未尽之意,沈洵却不愿再多说一句,他努力收敛心中悲惶,心中好不忐忑,偷偷留意望月的反应。
只见阿姊浑不在意地睨他一眼,又埋头在白纸黑字里了。
他脑袋里乱纷纷各种思绪,胸臆间焦燎燎各种悲喜,恨不得一股脑将心中块垒悉数吐露,以求打破眼前的僵局,解脱他满腔的焦虑幽愤。
却又忍不住自己劝说自己,汝身为男儿,就算胸中不能吐万丈长虹,难道一辈子让阿姊做你的拄杖,一旦失了扶持就如三尺小儿、七旬老翁一样猝然坠地,不能以一己之力复起?
姐弟两人皆是沉默,丝丝紧绷的寂静横亘在他们之间。
良久,望月忽然站直了,将书合上,到茶几前一抛书册,倏地转过身来,衣角飞旋,如青云破月、流风回雪,且在脸上绽出笑来。
她执起沈洵的手,将他引到青漆方凳上坐下,抹去他眼角的一点泪痕,欣慰道:“我的阿洵越发得长进了。”
说着发环轻颤,似无奈地一叹,道:“弟弟不说,姐姐焉能不知,自从我做了这个嘉善公主,那些兄弟姐妹,除了寥寥几人送礼物来,哪个人踏足过玉卿宫?
“寻常节日生辰,也只当我是外人,何曾想过要我去同乐?可见并不以我为骨肉。
“可是俗语也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我纵然前路渺茫,还有不敢妄自菲薄的进取之心,便有一朝再被打落尘埃,难道还比从前更难熬吗?又有何惧之有?
“弟弟只记住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要是心之所向,虽百死其犹未悔——那些人,与你我只是过路的缘分,是好是坏只依势依理而行,不必在意其他。”
望月一股脑说了这些,沈洵其实似懂而非懂,暗暗记在心下,以备今后琢磨揣度。
望月见此,也不赘言——毕竟,人欲要挺立于世,到底要靠自身强力,心思敏锐、意志坚定、自信执着都是不可或缺的素质。多说却是无益。
离了这个敏感话题,姐弟俩说起最近的日常。
望月说着读了什么书,长了什么见识,沈洵便讲起眼见耳闻的一些趣事。这一向都是轻松的话题,渐渐地有说有笑,将烦恼暂时都抛开去了。
过了一时,望月吩咐底下人添几个沈洵喜欢的菜色,定下来留他一起进晚膳。
因望月极少留沈洵在她宫中用膳,今日又难得预备下他喜欢的菜肴。
这位命途坎坷、年少老成的小皇子,在吃饱喝足之余,回想近日所遭受之折辱,忍不住眼眶泛酸、几欲落泪,到底收拾好情绪,说了一会子话,依依不舍地去了。
将人送走,玉卿宫众人依规矩忙完各自差事,先后回房中歇息,只几个当值的在各处值守。
这时,望月早经洗漱干净,由辛川、玉容、雀儿伺候着,先在榻上坐着酝酿睡意,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听他们一忽儿说庆丰殿下贤良温厚,在婆家尊敬舅姑,爱重丈夫、友爱叔伯姑侄等,全无皇室帝姬的骄纵肆意,反倒像诗礼大族教养出来的名门闺秀,获得上官家一致好评——托了她的福,燕仪宫的严淑妃一时风头无两。
一忽儿又说到沈贵妃殿里的明充媛,昨日不知怎么的,失手打伤了保龄殿下身边的女使。
被保龄公主告到沈贵妃那里,沈贵妃禀告中宫之后,皇后娘娘将明充媛罚俸一月,禁足两月。
望月闻言,心中一动,女使在本朝是一个职责使差混乱的职位。
皇帝身边就常设八位女使,职责不定,始设之初,或掌琮玺器玩,或掌膳食茶饮,或掌宣传奏启,或掌门閤管钥,或掌名录计度等,权力其实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