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萧齐以为她放下心结敞开了心扉,藏匿已久的柔情也不禁流露出来。
他们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度过了萧珩君初初有记忆的前几年,萧萧清举的父亲,婉婉有仪的母亲,还有非一母所出但用稚嫩身躯保护他的兄长,美好得恍如画景、仿佛梦境。
直到萧齐兵变的那一日,若羌王被刺杀,萧齐率着一众叛军将负隅顽抗的王子军队逼上穷途末路。
那是西北的春天,但冷得与隆冬无异,萧齐借着大雪之势引王军入了埋伏,眼见胜利在望,他却看到本该在隐蔽之地等他回来的聂筝抱着幼子珩君出现在王军之中,而本来覆水难收的王军竟然力挽狂澜,携着更多兵马重新杀了出来。
聂筝辜负了他的信任,投靠王军泄了机密,她带着珩君一去不回,他与妻儿相隔在无法触及的生死两岸。
纷乱的雪片刮过萧齐脸庞,败鳞残甲昭告着他这几年韬光养晦终将落败,他……笨拙地深爱一个人也只得到彻心彻骨的背叛。
铁骨铮铮的青年眼眶通红,心中一狠,孤注一掷地杀入王军重围里面,不顾四周的刀枪剑戟,把满心抗拒的妻子抢了回来。
聂筝的眼里恨意深重,大有同归于尽的颓然,珩君发觉了父母之间的异常,板着冻得通红的小脸,抿唇不语。
王军势力大涨,击得叛军一败如水,终于,一支亲兵将独木难支的萧齐逼至雪山崖角。萧齐为了妻儿杀红了眼,斩杀了最后一人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那时的他被数箭扎透了胸膛,他临死前只说了一句:“筝筝,我让人给你种了一大片木棉林……你会喜欢吗?”
在萧珩君看来,西北这样的奇寒之地,是种不成木棉林的,种成了迟早也是要死的。就如同他的父亲,空有一腔江南春雨般的温柔,却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冰天雪地里。他倒下时的身影,仍是端直似乔木。
由于萧齐的一意孤行,聂筝与王军由同盟转为敌对,她想趁着追兵赶来之前带着珩君逃走,可是天要绝人之路的时候,百年难遇的雪崩也是说来就来。
山间遽然轰隆作响,这一带的雪层尽数崩塌,似凶潮一般地淹过来,仿佛巨兽大张着的口吻,萧齐的尸身瞬间被吞没。
萧珩君咬牙,脚下踉跄地跟着母亲拼命地跑。
在寻到一处高地的时候,聂筝先爬了上去,回过来伸手拉他,但是雪崩极快地尾随而来,一眨眼便将他小小的身子淹没大半截,后面还有雪层在往低处滑落。
如若聂筝坚持把他从雪地里拔.出来,他们两人都会被雪活活压死,如若松手……
生与死只在一念间。
她低头对上幼子懵懂而惊惧的眼睛,温柔地一笑,下一刻,稚嫩的小手滑落下去,看起来像是小孩失了力气。
可是萧珩君心里清清楚楚,是她松了手。
他也记得清清楚楚,今日是他的生辰,萧齐选这一日兵变,除去天时地利人和俱佳,还因为“作为父亲,想将荣耀赠与珩君”,他只需等着父亲凯旋而归,而不是一道埋在雪地之中。
这应当只是一场梦吧,梦魇再长也有醒时,所以睡吧。
雪层把萧珩君一口吞下,一切了然无痕迹。退避到雪崩地之外的两军仍在交战,困兽犹斗的叛军终于迎来了援军,这支精兵猛将的到来令他们自己都震惊咋舌。
战局再次逆转,此战之后,再无若羌。西北失地被若羌占去百年,终于收复。
萧珩君死在了那场雪崩里面,在鬼门关徘徊几次捡回一条命的则是清令侯嫡子,池故辛。托这一场浩劫的福,他的身子被锤炼到极致,从此再也没有生过病。
他的父亲萧齐,本名池禹,却并非池中鱼,池禹出身京州名门,正是刚刚薨了的清令侯。池禹想赠与幼子的荣耀,是恢复幼子生来高贵的身份,也让他明白,他父亲是立地擎天、能让他引以为傲的男人。
池禹奉皇命潜入若羌,隐姓埋名,谋划多年,都为了有朝一日将若羌倾覆。
他那个母不详的长子,其实是他亲信的遗腹子,那个一路跟随他的青年没了,他责无旁贷地当了孩子的父亲。
知命这个名字,深究起来并不怪诞。池知命从小便懂事得可怕,有着逾出年纪的清醒,很早就明白了一切,也坦然接受了命中的一切。
他唯一的一次失控,只在发觉情况不对、去雪山寻找家人的时候,雪色白晃晃的刺痛着眼睛,一个熟悉的身影都寻不见。援军将领被这个状若疯狂的孩子吓了一跳,一问更是肝胆欲碎,叛军首领萧齐……那不就是清令侯池禹么!
假使没有全军一起搜遍雪山,池故辛就被厚厚的雪层生生埋死了。
可是即便全军搜遍了雪山,还是没能找到萧齐和聂筝。
聂筝,她也不是平凡的若羌孤女而已,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父亲是更早就潜入若羌的京州将领。池禹初入若羌之时,还与她父亲暗中接洽了几回,他也早早就知道了聂筝这个姑娘。
聂筝父亲意外过世,聂筝在兰形棘心的族人手里吃尽苦头,那时的池禹作为萧齐,缺少耳目,卑不足道,收到消息的时候,聂筝已被送到若羌的王都。
绝不能让她落入荒淫无度的若羌王手里,除了佯装好色强占了她,他想不到避人耳目又能保她周全的办法。
而池禹几年来的柔情脉脉,都是出自真心的。
池故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