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乎乎香喷喷的馅儿流了出来,噫,似乎是芝麻馅儿。
姜盈枝一个激灵醒过来,入眼也是一片浓浓的芝麻馅儿……不,浓郁如墨的暗色,淌开来漫布整个房间。她茫然地眨巴眼睛,过了半晌,才发现床侧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下都没动,周身寒雾弥漫,沉重似锁,将其死死禁锢住。姜盈枝明白梦里的阴风从何而来了,她心想,这人实在冷得瘆人,仿佛呵一口气都能凝结成霜。
……不对,深更半夜房里怎会有人!
她脑中空白,缓缓地醒过神来,思考自己是否有触手可及的锐器,比如枕下的匕首、发间的银簪、淬了剧毒的长指甲?
……
姜盈枝烦躁地拢起眉头,她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姑娘,又不是话本里的女主,随手一捞都能捡到保命的神器。
她眯着眼睛小心地观察,此人应该是个男子,虽然夜半闯入,却像是不含恶意。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气息微不可闻,竟似是无意打扰她。
周遭阒寂得好似一张墨纸,只有纯粹的鸦色,而不可闻声响。迂久,她听到一声浅浅的呼吸声。
极轻极浅的呼吸恍若泼墨般的一笔,霎时间揉乱纸上的全局。
姜盈枝一惊,出了声:“池哥哥?”
那人顿了顿,以低沉的喉音应了:“嗯。”
姜盈枝掀开被子坐起,不懂他为何这般奇怪,之前他会站在窗外守着自己是出于担忧,从不会翻进房里来,做这种称得上无礼的举动。并且前几次被自己发现时,他的言行举止也是自如温柔。如今她唤了一声,他只简略应答,复又归于沉默,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的死寂。
她伸手朝少年身上摸去,他衣着几分单薄,衣上蒙着一层薄霜似的凉气,不像是一直待在房里,而是自凛寒的夜风中而来。
小手摸了摸,正碰到池故辛抬起的手,他不自觉把小手握紧,发觉两人温度的差异,心神一转还是放开了。
他的手也有点凉,不再是天然的大暖炉,而雪团团的小手刚从暖洋洋的被窝里伸出来,热乎乎的,香馥柔嫩,仿佛一只刚煮好的饺子。
不承想小手又主动地覆了上来,雪团团给他焐着手,轻声问道:“池哥哥怎么不睡啊?”
池故辛倒是很诚实:“睡不着。”
她又问道:“你是在外边待了很久么?”
雪团团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池故辛却能清晰辨认,此刻她神色之中俱是认真和关切,每一个弧度都是绵绵柔柔的,似能够轻易化解他横冲直撞的戾气。
他别开眼,喉间轻轻滚动一下,咽下一丝苦涩滋味:“嗯。”
“我怎么觉得……”姜盈枝蹙眉,顺着他的语气探究他的情绪,试探地问,“池哥哥你不高兴?”
她话音未散尽,就听少年的呼吸声遽然发沉,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把满心的窒闷一点点碾碎,吐出的气息散作了一堆碎片。
姜盈枝从未见过他这模样,冷淡里隐藏的温柔不见了,仅剩下一种无法解脱的压抑感。
她有些不敢触动那头似有崩溃之兆的困兽,犹豫着问道:“你,很难受吗?”
池故辛没有回答,她还没酝酿好下一句关怀的话语,就被他伸手揽进怀里,手臂用力地抱紧了,犹如云罗天网将她包裹。
少年紧闭着眼睛,把脸埋在她的颈间,颤动的眼睫泄露了他心头的惊涛巨浪,他扼制住一腔狂躁的浮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姜盈枝读懂了他的回答,能让他都掩饰不了的痛苦,惟有痛入骨髓的难受,她鼻头一酸,小手轻拍着他的背。
池故辛本不想惊扰她,纵是她醒来之后,也不愿把心中的痛楚强加给她,却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卑劣程度,因为她的包容而得寸进尺。
顷刻间所有的回忆都翻涌上来,铺天盖地的大雪,一抹刺眼的红,那双也曾温暖过的眼眸。一幕幕画面灼烧着,烧红的刀刃不遗余力地刺入了残破的一颗心里。
那样的背叛如万箭攒心,他的心早已经死过一次,再度铸起也会带着暗伤,终究无法做到无坚不摧。
凡是有血流淌着的心,都是能感觉到痛的。
他眸中的星辰都沉坠下去,覆上黯然的死气,久违的泪意将眼睫微微润湿。
少年冷漠而强大,感情也那样的单纯,不善掩饰,偶尔的情绪波动都是有迹可循,原来还刻有如此复杂、不为人知的爱恨。
姜盈枝显然感知到了,杏眼一湿:“池哥哥……”
池故辛朝她肩头更深地埋进去,依赖般地蹭了蹭,胸膛震颤着吸了一口气,尾端的叹息之意让姜盈枝心头一刺。
她想开口,但只是吸了吸鼻子,不消片刻,又是一声瓮瓮的声音。她刚想抬手擦擦鼻涕,池故辛抬起了头:“让你着凉了。”
他抱起被子把雪团团包起来,泪意满眶之前便已收住,气息渐渐平静下来。雪团团皱皱鼻子再是一个猛吸,小脸上皱巴巴的,还有软绵绵的凶狠之色。
他沉默了一瞬,骤然发出轻微的笑声。
雪团团不解,即使她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也盯着他瞧:“方才难过的是你,眼下先笑的又是你哦。”她一副“我真是不懂你”的脸色,煞有其事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