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儿,你以为我这春秋一载,只是在幽冥宫虚度光阴吗。”
长生愣住,回头,却见沈未卿如墨如画的五官沉浸在一片扭曲阴暗之中。方才迷离惑人的美艳被迅速滋生的冷冽所取代,眼底暗自涌动着堪比魔魇的邪煞阴鸷。
所谓判若两人。
长生收回视线,心想,见了鬼了。
青天白日的,她大抵是真的见了鬼了。
***
沈未卿不知道,“桃息”不过是长生借用的假名。
世人皆知,大晋沈姜王素来淡薄女色,却独独对一人情有独钟。那就是齐国出了名的倾世美姬桃息夫人。
齐人有词,“浮生一梦,惊世洛阳仙”,讲的便是这位薄命红颜。为了她,沈王爷不惜花费黄金万两,从黑市买下了那幅失传已久的《桃女浣纱图》。此图出自齐国公子蔺之手,画的正是桃息夫人。只可惜美则美矣,桃息夫人早在一百多年前便离了世,死时仅仅年方三六。
一时间,沈王爷迷恋画中人的趣闻轶事在王城内传了个遍。不少戏班子还搬出了“君生我未生”这套,略一改笔,把沈王爷唱成了情深一片的至诚公子,大江南北的着实火了一把。
也正因如此,当齐国世子公子默初次在忘川见到长生的女人相,便不由拍案叫绝,直呼天助我也。
长生的眉眼,像极了桃息夫人。
牡丹堆砌的洞房内,长生手脚上皆锁了镣铐,粗壮的绳索缠了她足有四五圈。她微挑眉头,打量着处境惨不忍睹的自己,心中感慨万千。
大意失荆州啊。早知道这家伙如此难缠,倒不如当初斩草除根,至少能从公子默手里领个赏钱。
“本王倒是好奇。你咬破了迷香丸,却能安然无恙?”沈未卿于茶榻边落座,手里把玩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迷香丸,竟和长生用的那颗一模一样,“到底是忘川的人,本事不小。”
长生看着他,不说话。
沈未卿收起药丸,目光一凛,那一副戏谑调笑我见犹怜的模样荡然无存。
“我问,你答。若有欺瞒,我就把你手脚都砍了,做成挂饰嵌在墙上。”
他若无其事地指着正对面的墙壁:“就在那,好不好?以后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你。”
长生忍不住一阵恶寒。瞧瞧他说的那些话,莫不是在幽冥宫呆久了,把无相那些恶趣味给学来了。
这边他已然开门见山地问道:“谁是你的雇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长生当即应了句:“齐国世子公子默。”
许是没想到她能回答得如此爽快,沈未卿倒怔了一怔,才又问:“为何?”
这也不怪他疑惑,齐国那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又经三代贤王治世,正是国力强盛的时候,就算是想挑起事端试探大晋,也犯不着雇忘川的人来刺杀区区一个外姓王爷。长生无趣地耸耸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旁的你问我也是不知。”
沈未卿冷眼打量长生,见她面色沈谧,不像是说谎,却也无法全信。他本就天性多疑,如今又横遭背叛。长生的为人,实在挑战了他的忍耐极限。
他斟茶,捻动描金花的青瓷碗盖:“公子默给了你多少钱。”
“不多,纹银三百两。”
那端茶的白净玉手登时夸张地抖了一下:“三百两。”
要知道,他这沈姜王府上上下下,随便一只古董花瓶都价值连城。为了区区三百两,这女人竟然挖空心思要取他性命。
沈未卿黑着一张脸把茶杯丢在桌子上:“好,很好。我改变主意了,我看干脆把你眼睛一起剜了,反正你要它也是无用。”
“别生气嘛。价钱是低了点,不过人总有个三病五灾的,一年前我正是不好过的时候,缺钱得紧,别说三百两,就是五十两也无可厚非。”长生道,“你也不是什么难办的角色,我记得我人到王城不过两个月,就被你接进了王府。”
一连串神补刀。
沈未卿的脸更黑了。
长生见他半晌不说话,心想这厮怕是和从前一样,那种一点就着的臭脾气,真是丝毫没变。
不过他生气是好事。他越生气,长生就越好应对。说不定他气着气着,倒能让长生从中间找到办法脱身。
于是长生直接无视他的脸色,岔开话题。
“看来一年前,沈王爷是在幽冥宫见到了宫主无相?”她讥笑道,“我正寻思你身上的伤为何好得这么快。无相这见钱眼开的本事,倒跟我不相上下。”
见她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沈未卿不由地恼怒,一掌拍得那四方茶桌瑟瑟发响。
“桃息,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可知我一声令下,别说是你,整个忘川我都能夷为平地!”
长生看着他余怒未消的一张脸,风轻云淡地笑了。
“沈王爷,你当真不想知道公子默为何要杀你吗?”
沈未卿自知以死相逼也不见得有效,但碍于王爷的面子,总要杀杀她的威风。只是她忽然开口反问了这么一句话,倒让沈未卿有些应接不暇。
“你这话什么意思。”
“给我三天时间,我可为王爷寻得答案。”
“三天?”
沈未卿狐疑地看着她:“你如何寻得。”
长生微微笑:“摆平公子默。就像当年摆平王爷一样。”
沈未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