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济诊病,素来以精到著称,也讲求生死间的速求。按脉未及多久,他微蹙了蹙眉,直接看向靳扬,只是目光中隐隐带着几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下针。”
靳扬错愕地看了梁成济一眼,复又看向昏迷的老妇,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始终没有开口。梁成济的眉间蹙得更紧,看向他的神色也逐渐深了几许。略等片刻,他换过老妇的另一只手,将目光移向一旁,轻声吩咐道:“问枢,下针。行针慢些。”
“啊?”昨日医馆门口被靳扬讽了句“逛窑子撩人一把好手”的少年怔了怔,即刻蹲下急扎了几针速救要穴,随后顺着梁成济的吩咐一针针扎下去。银针质软,进针不易,他的动作不算连贯,但胜在定穴精准,一针到位。半晌,老妇似是微微缓过神来,梁成济也随即将手中开出的处方交于一旁:“去药房抓药。”
“啊!梁大夫,我来我来!您进去就好!”事急从权,捕头接过处方,顺口吩咐着周围的衙役将老妇就近扶进衙门后院。
或许是靳扬的错觉,梁成济缓缓起身,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像是有意无意地停了片刻,却也没有多言。直到迈入县衙,脚步才倏然顿住,语音冰凉得透心刻骨:“先回医馆等我,梁某尚还有事向你讨教。”
靳扬瞬间如坠寒冬,凉意沁了半身,半晌才神智木然地起身,垂眸抿着唇看不清神色。钱义直面这莫测的氛围,忽然觉得昨日的猜测,连同传言,怕也未必空穴来风:“靳扬?”
钱义只是试探着询问,却未料到闻言后,正理着药箱的问枢倏然回头,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异样:“你是靳扬?”说着摇了摇头,轻声自念了一句,“难怪……”
“三叔自从有了孩子,传承衣钵有望后,就闭门不收弟子了。”问枢看着靳扬,轻描淡写地压着声音开口,提醒得好似恍然无意。靳扬回神时尚还未懂他的意思,待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泛起不好的预感:“你三叔,是……?”
拎起理好的药箱,问枢并未直面回答,只是出于江湖道义,眼中略略泛出一丝同情,放慢了语速,咬字清晰:“我姓夏,叫夏、问、枢。”看着靳扬突变的神色,夏问枢挑了挑眉,自觉报了医馆门口的一箭之仇,心满意足地摊手幽幽转身而去。
医馆的效率一贯很快,但待得药煎好送来,也早已过了一个时辰有余。此间,老妇的儿媳魏秦氏虽仍是面容憔悴,对着梁成济却是千恩万谢。
“近日最好不要让她再受到刺激,保持心情平稳,再者,药不能断,至于日后如何,且治且看吧,”梁成济将病情交代清楚后,停顿许久,方缓声道,“六年前的事,是梁某师门不幸,如今自然也当不起这份谢。”
魏秦氏的眼中不明显地掠过一丝哀伤,却也只是宽慰地笑笑:“本就是我自己不中用,怪不得他人。更何况,若无梁大夫这么多年的接济,亡夫也活不到如今。这份恩情,怕是早早便越过了当年的证供。靳扬他……毕竟……也是无意的。”话音至此,终是略带哽咽。
相较老妇痛失孙儿的苦楚,魏秦氏或许也曾有一刻的念头,让靳扬以命抵命的干净,但多数时候只觉得那是天意,是上天寡恩,不愿让她为亡夫延续香火。为着梁成济的承诺,作为苦主,她终究是含着眼泪,当堂提出了嘱意从重判决的意思。梁成济重诺,这些年,也曾前前后后多番援手,而今恩恩怨怨渐渐淡了,便也再提不上什么怨恨。
等老妇病情暂时稳定下来,已近黄昏日暮。梁成济返回鸿景堂,迈入内室,正见靳扬微垂着头跪在桌边,视线始终聚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默默无言。晨日初醒时不整的衣衫理得勉强入眼,只是跪姿有些微摇,跪了想来不止个把时辰。
梁成济也未理睬他,一如往常般坐诊看病。他今日本未安排出门应诊,以致应时而来的病患,一句暂等等了一个午后,进来时语气也自然不复恳切。梁成济却似完全没看见,处方叮嘱,条条框框尽皆写在纸上,遇上未读过书的便再细细地告知一遍。
自六年前开始,梁成济坐诊便少有带外人来,便是老大夫推荐过来单纯抄方学习的,也大多受不了梁成济喜怒难辨、冷不丁审视抽问的心惊胆战,不过旬余便要换上新面孔。故而伙计进进出出也没有太过讶异,倒是病人看着角落里长跪的人,难免忍不住好奇地打量。
靳扬膝上有伤,虽不碰的时候无碍,算不得厉害,但跪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滋味总还是疼痛刻骨、万分难熬的。时间像被拉得无限漫长,但若诊病即刻结束,靳扬又不免觉得心惊肉跳、慌乱得很。硬忍着疼消磨了许久,他对着终于恢复空旷安静的室内,汗水明显浸湿了衣衫。
室内一片死寂,梁成济抬手收拾了一番桌上的笔墨,面上看不出什么怒意,许久才沉沉地开口,像是单单叙述了一个事实:“余庆四年开始,夏阳平便没再收过弟子。”
若是梁成济第一句话问的是“夏阳平怎么不知道你这个弟子”,靳扬许还能回上个一两句话来,但偏偏梁成济这么问。鸿景堂的誊录中记得清清楚楚,他生于余庆二年。
万幸,他出生了!
靳扬抿着唇,半句话不敢往下接。便是他自己都不可能相信,两三岁的时候夏阳平能看中他根骨奇佳。当时,还不如随便编个师承,张三阳李四阴的,一抓一大把。
“看来,问枢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