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立于顾迩雅身后的艺苑,含着笑静静打量着铜镜之中的顾迩雅,顾迩雅也微微的歪着头,正好生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呢。平日里,好像从不会这样细、这样久的看着自己的脸,最多不过就是每日里晨起梳妆的时候,虽是一直对着那铜镜,心思却都放在了与正细心给自己绾发髻的艺苑聊闲话之上,直待到艺苑笑着扶一扶自己的肩膀示意完成了,才会对着铜镜打量一眼今日里艺苑新想出来绾成的发髻有多么精巧,然后再瞧瞧小宫女今日择的珠花是不是合自己的心意便罢。许久没有像这样子当真仔细打量自己的脸庞,顾迩雅这会子只觉得铜镜里的人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张脸依稀还能瞧出小时候的痕迹——顾迩雅觉着,自己上一次好生打量自己脸庞的时候,还是自己只有数岁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小,虽则每日里打扮得顶自己,但总觉着自己头上的那些子珠花没有母亲头上的华贵好看。所以那时候顾迩雅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每日里趁母亲晨起梳妆的时候,钻到母亲的怀里赖着不走,把一旁侍女捧着的满盒子珠花步摇,贪心的全部拿过来尽数倒在了母亲梳妆时的桌台之上,在那堆闪耀着华丽光泽的首饰之中由着自己的心意拣选,那时候太小的顾迩雅哪有甚么清丽亦是优雅的审美,只懂把那些最耀目的、最华贵的镶嵌着大颗珍珠、玉石的步摇和发簪往自己的头上堆砌,那些大大的首饰又哪里是顾迩雅小头小脸能够担得起来的,顶在顾迩雅的头上,就像一个太过小巧的花瓶里面插满了花朵儿硕大的牡丹,因着太过不相称,不仅谈不上美,还显出了一种滑稽和可笑来。但小小的顾迩雅哪里懂得这些,只觉得那些子发簪戴在母亲的满头如云般的青丝上是极好看的,总会叫那平日里对着兵士们喜爱摆出极之严肃一张脸来的父亲,对着她的美貌移不开眼去,露出了最温柔的笑模样。所以,顾迩雅就天真的以后,那些簪子戴在自己的头上,自己一定也就拥有了正当最好年纪的母亲、如一朵花开在了最盛之时的美貌了。小小顾迩雅也就极之天真的,对着镜子美滋滋的打量着自己戴了满头大大发簪的模样,那些太过华贵的珠翠插了满头不重吗?当然重啊!重到顾迩雅只觉着自己的脖子都要承担不起了,但是美丽当前,哪里还顾得这些?强撑着也要如母亲一般挺直了背脊、伸直了脖子,像一只优雅的天鹅一般。那时候,顾迩雅只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快一些再快一些,最好在一夜之间,就能长到了和母亲一样大,大到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满头珠翠、摆满了柜子的华丽优雅衣衫。也许每一个小女孩的童年,都有一个美丽的幻梦,而那个幻梦的实际投射,就是自己优雅而成熟的母亲,所以每一个小女孩的童年,都一定会有着偷穿母亲的衣衫、偷戴母亲的首饰的记忆罢?
那个时候,不管小小的顾迩雅怎么胡闹,母亲却都不会着恼。她就温柔的把小迩雅拥在自己的怀里,甚至还帮着她在那倒满了桌台上的一堆步摇发簪里面,挑出那些子最华丽、珍珠玉石最大的那一些,亲手戴在顾迩雅的头上,然后也和顾迩雅一起,对着铜镜仔细打量镜中的她,温柔笑道:“小迩雅,真美啊。”顾迩雅哪里懂得,那时候母亲所说的美,全不是客观事实里大家所认知的那种美,也就喜滋滋的笑得更欢腾了。直到顾迩雅长得很大很大了,她才懂得,那时候母亲的一句“真美”,不是虚伪,也是由衷,然而那样一种美,并不是因为所谓的优雅美丽而生,而是因为母亲洞彻了,当时小小的顾迩雅所处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纪啊,有全心疼爱的父母守护在侧、未曾因为任何生老病死的原因离她而去,还不懂任何情爱的烦忧,还未曾有自己的孩子让自己终日里没有一刻真正宁心、不至于牵肠挂肚。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就是顾迩雅那时的小小年纪了,然而那时的顾迩雅哪里会懂得?却一门心思的只盼着快快长大呢。
到现在,不知不觉间,顾迩雅当真长到了快和那个时候的母亲差不多年岁的地步了。很多很多年后,在继小时候钻入母亲怀里、美滋滋对着铜镜打量自己之后,顾迩雅久违的再一次对着铜镜深深的打量起自己的脸庞,她觉着这张脸熟悉是因为,到底还能依稀看出了小时候的那些痕迹,她觉着陌生却是因为,这张脸庞又与小时候有了很大的不一样了。
顾迩雅静静的端详着——除了长得大了些,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旋即,她又恍然大悟了。原来,这张脸上的神情不再像小时候的自己,那样的天真、那样的懵懂、那样的无忧无虑,这张脸上的神情,现在分明更像了那个时候坐在自己身后、温柔拥着自己的母亲啊。在自己经历了与白释言的距离靠近又拉远、一次次辗转让自己烦忧,经历了安王与安王后的暴毙,经历了一向最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会一直是自己底牌的父母亲无故失踪至今杳无音信,经历了以为会一辈子相伴、一辈子都能与她和白释言三小无猜的白释乐突然逝去、连一点点告别的时间都狠心没有留给她,到了现在,顾迩雅静静端详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发现自己脸上的神情,不再像小时候的自己,而是像当年的母亲了。
顾迩雅这才懂得,虽然那时候的母亲在自己的眼里看来是年轻的、美丽的、绽放着一个女人看似最好的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