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派遣这尊铜牛出征的屡次经历中,最难忘的就是处置一只女妖——那是一只蝶妖,除了背上那对颜色鲜艳的翅膀,她从头到脚都像最美的人类少女,娇小的身材,光洁的皮肤,嫩白的脸,水灵的眸子,当他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只有铜牛才能配得上她。
他还记得她受刑之前梨花带雨的表情,刺激着他心尖儿上的每一根毛细血管,他的残忍难得地柔软起来,于是他掏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拭干眼角的泪水,然后温柔地推出铜牛,温柔地点火,温柔地把她推了进去
当第一声凄厉从牛鼻子里传进他的耳朵,他一下子就闭上了眼睛,双手死死地握住椅子扶手,浑身颤抖,汗水涔涔,那是至高无上的快感!
那叫声,绝不是粗粝丑陋的男性妖物能够拥有的,与之相比,他们的嚎叫可以说玷污了自己心爱的铜牛,他们把它的哞声搞得像活阉牛蛋一样,肮脏,刺耳,毫无欣赏价值。但她不一样,她的尖叫悠长而婉转,像正在经历分娩之痛的母亲,像从铜牛肚子里随时会蹦出嗷嗷待哺的小犊来,他从那高亢撕裂的惨呼中,竟然听出了一丝新生的神圣!
为了褒奖这份神圣,他决定赐予她最好的礼物——死亡。
于是,他烤了她整整一天。
他一边享受着独一无二的凄厉,一边赞美这份顽强的生命力,当尖叫渐呼渐低,直至归于静止,他为了让铜牛降温,又花去了半天时间,那时已是深夜,他爬上台阶,掀开铜牛背上的盖子,把头探了进去,他看见,里面有一只烧成焦炭的蝴蝶,盖子一开,一股风灌了进去,把她吹成了一片飞灰。
那天的经历,他觉得可以回味一辈子,从那天开始,他觉得再也没有谁值得自己动用铜牛。
当然,这次纯属例外,因为对自己有恩情的莫大探长交待下来,要自己好好招待这只胆敢伪装成他的妖怪,那么,自己也就不得不违背意愿,给这个罪恶滔天的犯人上这道大菜了。
可是眼看半个小时过去了
石磊心里像憋了一团火,炙得他五脏六腑无比难受。
你为什么不叫!
你凭什么不叫!
爷爷惩治过的犯人,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
你有满腔热血,我有凝血毒药,你有铮铮傲骨,我有刮骨钢刀!
你叫啊!!!
你叫啊!!!
给我叫!!!
石磊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屈辱,觉得心爱的铜牛受到了极大的亵渎,他失心疯一般把挂在墙上的工具拨得稀里哗啦响,然后从上面一个一个摘下来,狠狠往地上砸着,溅出团团火星,燃烧了他怒得血红的双眼,脖子凸着青筋吼道:“叫!!!给我叫!!!”
咚!咚!
“咯咯咯,咯咯咯咯。”
房间的一角,北北平躺在床上,用后脑勺一下一下撞击床板,发出瘆人的笑声。
她的舌头不知何时恢复了过来,殷红的小嘴微张,从里面吐出冰冷的句子。
“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阴司有序,黄泉可渡,执念放不下,也走吧”
什么?
死了?
石磊微微一愣,暗叫一声糟了,赶紧从地上捡起一根铁钎,对准铜牛底座上的按钮杵了过去,啪嗒一声,烈火瞬间熄灭了。然后他火急火燎地跑到床边扯下水管,把水压加至最大,对准铜牛喷了起来。
滚烫的热铜一接触冷水柱,嗤啦啦地冒起团团白烟,石磊不断变换角度,足足浇了十多分钟,铜牛才算冷却下来。他飞奔上台阶,打开盖子,然后等了一会,等里面的热气全放跑了,才探过脑袋去看里面的人。
实验室的天花板降下耀眼的灯光,他看见,里面的人已经彻底烤成焦黑状,分不出五官鼻眼,身上的皮肤到处向外翻卷着,露出森森白骨,散发着熏人欲呕的焦糊味儿。
他竟然仍旧保持着进去时的姿势,一动都没动!
怪不得死的这么快,要是不通过铜管进行呼吸,热气很快就会把五脏六腑灼得焦烂!
石磊头上滴落了几颗汗珠,莫探长特意嘱咐过,这个犯人不要搞死,可是现在,这,这如何是好?
喀拉,喀拉,喀拉
咦?
什么?!
这不可能!!!
石磊瞪大了眼睛。
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铜牛肚子里的人
竟然动了!!!
他吃力地起着身子,他的背部黏到了铜板上,他双手撑在身体两边,竭力地起着,直到嘶啦一声,从后背黏下了一层皮。
然后坐了起来。
他继续吃力地撑着双手,想要站起来,接着又是嘶啦一声,从他的屁股到脚后跟,全部被撕下来一层,与黏在铜板上的背部皮肤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人形。
他站起来了。
他像一具火灾后的废墟里挖出的焦黑干尸,僵硬地移动四肢,从铜牛里缓缓地爬了出来。他的两片嘴唇已经烧化了,露出两排狰狞的牙齿,他的眼皮也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