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几个精致的小凉菜外,主要以松江本地的菜肴为主,比如三丝莼菜汤,以莼菜、火腿丝、香茹丝、鸡丝为主料烧煮而成,是夏季的时令菜,清香扑鼻,口感活嫩,味极鲜美。
又比如青绿饺,以青草浸出汁水,加少量石灰水沉淀去渣,经过滤,使汁水清纯,与糯米粉拌和,再以猪油、白糖、枣子、赤豆沙为馅,置于青竹笼内蒸煮,底垫竹箬叶。饺子颜色碧绿生青,陈惇一口气吃了七八个。
“吃得来吧?”徐阶还问他。
“吃得来,要是往里头加拌桂花,吃起来就更香了。”陈惇道。
“很多人吃这饺子,还吃不来这么甜腻呢。”徐阶笑道。
“就吃一个香、甜、肥、滑,”陈惇道:“姑苏的菜肴,大部分相同,学生在苏州住了几年,口味变成苏州人了,就比如这一道响油鳝糊,浙江人也吃鳝鱼,却烧得不如苏州好。”
当然徐阶还拿出一壶好酒,要同学生们小酌几杯。一拍开泥封,陈惇就闻出了味道来:“这是苏州的三白酒!”
其实苏州的三白酒跟浙江乌镇的三白酒同源,但不同的是三白酒传到苏州来,经过了苏州百姓的改良,在在白米、白面、白水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苏州西山特产的杨梅和水蜜桃,使口感更加甘冽。
陈惇最喜欢喝的就是三白酒和绍兴的状元红,看上去徐阶也很喜欢,这一点两人口味还挺相近的,不过徐阶却哈哈道:“江南之三白,不胫而走半九州矣,朝中许多官员都听闻了苏州地方的名酒,然而等苏州的官员真的提了三白酒来走关系,他们就又都不待见这酒了,说这酒甜滋滋地,喝着跟白水一样。”
陈惇福至心灵道:“像白水一样淡而无味的酒,才是真正的名酒,因为它和光同尘、清如泉水,看之淡而无味,品之却能回味无穷。”
徐阶笑呵呵道:“哪儿这么多门道?”
那来自山西的两个庶吉士一听这酒仿佛大有门道,顿时捧着酒杯吸溜起来,喝了半天也没觉得有陈惇说的那么神,殊不知陈惇只说给徐阶一人罢了。
徐阶在酒桌上敞开话匣,谆谆教导,对身在翰林院的庶吉士,让他们安心学问,对身在六部观察的学生,让他们留心政事,对在都察院的学生,告诫“群鸟鼓噪,不如一默”,各有叮嘱,更是说的一帮学生感激涕零。
陈惇见徐阶并不说自己,心知肚明,等到酒足饭饱之后,就以内阁一件积压的奏疏还要请示为名,单独留了下来。
“学生也在雾里看花,不明所以,”陈惇道:“希望师相拨云见日,指点迷津。”
徐阶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我看你处事老成,自有成竹,有什么事情不明所以?”
“学生不明白为什么首辅大人对学生忽然青眼有加,千方百计想要拉拢学生,”陈惇直接明言:“学生自忖百无一用,还愚钝地很,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自忖百无一用?”徐阶好笑道:“殊不知‘状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六首状元已经是陛下心中的祥瑞了,我们几个加起来还抵不过你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还说自己百无一用?”
陈惇心道果然这皮球又被踢了回来,徐阶只字不提严嵩,那就只能自己提了:“就算如此,也是陛下对学生我青眼有加,学生这个大吉祥物对首辅大人来说,可是食之无味的鸡肋。不知道首辅大人最近是换了什么口味,但学生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只怕首辅大人一口吞下来,没有塞满肚子,反而硌了喉咙。”
徐阶就道:“玩笑话,哪儿有把自己比作鸡肋的?”
陈惇委屈道:“只要看到严世蕃那眼冒金光的样子,学生就觉得他像是老饕,张了血盆大口想要一口把我吞下,害得我天天晚上都要做噩梦。”
徐阶摇头道:“你怎么把首辅对你的爱护,说成了老饕对鸡肋的觊觎呢?”
“意思就是这个意思,”陈惇道:“学生宁愿不要这样的爱护,总之是敬谢不敏。”
徐阶道:“因为首辅的一句话,你已经升做了太子洗马,一年之内,连升sān_jí,从编修做到司直郎,又从司直郎一跃成为从五品的洗马,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举手而得,难道还不乐意?”
“学生本来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依靠真才实学得来的官位,”陈惇道:“如果是陛下看见了,来赏赐我提拔我,我一定理直气壮的接受。可首辅大人拿着这一个洗马的职位抢先市恩,使陛下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学生就不知道自己做的是皇上的官儿,还是首辅大人的官儿了。”
陈惇说得如此直白,不怪徐阶眼皮浮动,但依旧滴水不漏:“胡说,你做的当然是朝廷的官,皇上的官。”
陈惇道:“是,学生自然希望努力报答皇上,可如果所有的恩典都出自首辅大人,那学生就十分疑惑,不知道自己该报答谁了。学生也想了很久,面对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我都觉得心旌动摇,若是四品、三品甚至一品呢,那学生还有没有定性呢?”
徐阶总算松口道:“有许多官员,可没有你这样的定性。”
陈惇心中一松,道:“是,所以学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首辅大人,并不是一条路。”
“那你的路,是什么路?”徐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