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燃把她后半辈子的耐心也拿了出来,又把嘴皮子磨薄了一毫米,这才把安醇这个老顽固说服上车。
她把安醇安顿在后车座上,又把工作服裹在他身上,替他戴上帽子,把拉链拉高,这才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
哄安醇这事,真是比送一天外卖都要累。
她扭一把钥匙,刚想开车,安醇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夏燃回头看他一眼,已经被折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问:“干嘛?”
安醇的目光从屁股下突突打颤的车座飘上来,最后和夏燃的视线交接。
他整个人就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目光闪闪地说:“真的和骑自行车一样?”
夏燃木然地点头,回头刚要开车,安醇又拍了她的肩膀。
夏燃干脆不回头了,图省事把脑袋往后一仰,翻着眼皮努力看向安醇,吐字极重:“真的,我保证骑稳,不摔了您。”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方向,刚要拧车把开车,安醇的小手又搭上了她的肩膀。
要不是路上的霓虹能闪瞎人的眼,这么被一而再而三地拍肩膀,想象力丰富的人八成会联想到恐怖故事。
可是夏燃想:我他妈都不怕断子绝孙,还怕啥?来吧!
她痛痛快快地回头,紧了紧马甲的领口,问:“您还有什么事?”
安醇的眼睛躲进了大大的帽檐下,像是躲进了一座黑黢黢的山洞中,看起来神秘非常,就跟他那个堪称世界九大奇迹的脑子一样神秘。
他犹犹豫豫地问:“你为什么这样?”
夏燃:“哪样?”
安醇的眼睛眨了眨:”不丢下我。“
夏燃一愣。
安醇又说:“除了我……除了我的家人,你以前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你这样做不合理。你没有恶意。”
夏燃把安醇的话重新排列,添字加词,又结合了上下文的语境,才艰难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心口一热,想到这个小王八蛋也不太傻,还知道我不容易,便生出一种名为孩子终于懂事了可以去打酱油的感动情绪。
但是她马上又唾弃了自己。整天吃屎的人,突然吃了一口炒饭,就觉得好吃的不得了,这是贱,得治!
于是她板着一张脸,虽然正坐姿不雅地骑在电动车上,但生生地凹出一种正襟危坐的感觉,清了清嗓子,说:“你一个脑子有病的小孩自己在外面逛,多危险啊,要是出了什么事家里人不得担心坏了。”
安醇的头猛地扭向一边,气呼呼地闭上了眼睛。
夏燃笑得一脸灿烂,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提醒道:“搂着我的腰就不会掉下去了。”她顿了顿,“看你年纪小,这次就不收钱了,免费搂。”
安醇的胳膊立刻僵硬如铁,收也不是,搂也不是。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搂住了夏燃的腰,因为这个小人还没骑出十米就来了个大拐弯,差点把安醇甩出去,完全忘了要骑稳的保证。
安醇愤愤地咬着嘴唇,担惊受怕地搂紧了她的腰,干脆把头抵在她的后背上,闭着眼睛,微微地打着颤。
过了一会儿,夏燃的歌声忽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声音嘹亮,唱的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安醇闻着她工作服上复杂的味道,听着她荒腔走板的歌声,耳边能感受到呼啸而过的风声,心里却渐渐地平静下来。
当然,也有夏燃没有再漂移、加速的功劳。
坐在一辆车速三十公里的敞篷电动车上,行在宽阔无人的大道上,路灯依次从他的眼前划过,这对于安醇来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体验。
他该有多久,多久没有骑过车子,没有体验过速度和激情。
此情此景,蓦地和十几年前一个燥热的夏日午后勾连在一起。
他想起自己顶着炎炎烈日,满头大汗地在穿越田间的公路上骑行。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举目望去,只有一片片等待收割的金黄麦田,沥青马路像一个身材姣好的美人,躺在广袤的田野上。
他从一个下坡路上冲下来,燥热的风刮过他每一个毛孔,让他整个人都欢快起来。
自由的感觉。
没有了压抑的家庭气氛,没有了繁重的学业,没有人好奇又诧异地问他你的父母呢。
在这里,他可以尽情冲刺,顺坡而下,在无边无际的天地间释放着存积多时的青春活力。
他是自由的,也是安全的。
可是现在……
安醇把头在夏燃后背上蹭了蹭,像个不安的小动物,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已经把情绪传递给了夏燃。
夏燃终于停止了扰民的歌声,一手掌着车把,空出一只手伸到后面拍了拍安醇的胳膊以示安慰。
她大大咧咧地喊道:“多坐几次就好了,不用怕!”
她的话顺风能飘十里,可是一个字也没能被安醇吸收。
安醇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到这件事结束,他可不要再出来了。
夏燃叹息一声,为安醇鞠了一把同情泪。
这孩子说起来还挺可怜的,长得挺高,实际上就是可怜巴巴的一团,胆子小,小哭包,精神还有问题。
不知道他的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她又拍了拍安醇的胳膊,把后座上的安醇和乾隆年间的大瓷器瓶子画上了等号,于是尽量把车子开稳,过减速带的时候小心翼翼,放弃体会那种被颠上天的极致体验。
十几分钟后,两人一车来到了胡清波家楼下,夏燃抬眼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