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尘不想再与他兜圈子,直接大断:“口说无凭。”
夏侯尚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慢慢退开几步道:“这……我听闻有一种古法,唤作‘滴血认亲’。”
莫尘再问:“可是分别取认亲之人一滴鲜血滴在器皿内观察是否相融?”
“正是。”
莫尘摆手:“此法不通,多有弊端,勿要再提。”
夏侯尚左思右想才发觉,除了自己的记忆,他竟真拿不出半分证据。如今儿子的容貌气度皆与以往大不相同,就是寻来当年旧人也认不出,更何况当年辰儿出事时才七岁,许是什么都记不清。
思及此,夏侯尚不由有些颓唐。
脑内灵光一闪,夏侯尚猛然起身,眼前一片模糊。他甩了甩头,摇摇晃晃地跑去吩咐屋外候着的下人。
不一会儿,一个食龛就从厨房送到了夏侯尚的面前,打开盖子后里面还冒着热气。
夏侯尚用干净的锦帕小心包住一块果馅,递到莫尘嘴边,温声说:“辰儿先吃,最后给我留几块就行。”
莫尘看着夏侯尚笑中带泪的表情,不知不觉就着夏侯尚的手一口咬下去。刹那间,眼前的场景似乎与模糊的记忆重合了。
“是不是不够甜?”夏侯尚等莫尘咽下嘴里的果馅,笑着说,“确实比你阿母做的难吃多了。”
似乎夏侯尚脸上的苦涩都顺着莫尘的手浸染在果馅里。莫尘只觉着嘴里满是苦味,着实难以下咽。此时,他能清楚地感觉得到面前这个男人已经陷入魔障。
夏侯尚的妻子已经去世,儿子又长期下落未明,能坚持这么久就是靠一股莫名的执念作为支撑。
老管家担心的没错。在见到莫尘后,夏侯尚的这股执念也快要散了。
若是老管家仍在左右,必会立马扶着自家老爷回屋歇息。然而,这次夏侯尚注定要独自度过这道坎。
夏侯尚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令莫尘心中难得升起一丝郁结之感。这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
最终,莫尘出声解释道:“刚出生便有……人要致我于死地,父母带我偏居一隅……愿我如尘土……平凡无奇,故为我起名‘尘’。”
莫尘在夏侯尚愣愣的目光中起身从礼物堆里挑选出一截不起眼的乌黑圆木放在夏侯尚手中。
“‘十窄一宽’百轮木,中间用……红线穿孔,悬于房梁,安神静气。”
夏侯尚愣愣地一手接过那截乌黑圆木。
“历任夏国君王……野心勃勃,你……要小心。”
夏侯尚愣愣听完,见莫尘抬脚要走,忽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一手抱着百轮木,又探出胳膊去抓住莫尘的手。他艰难地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我自幼直觉极准,一见面我便觉出你我血脉相连。”
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手上的力道持续加重:“我晓得你是……望尘莫及的尘,我晓得了。我愿认你做我义子,从此以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轻你辱你,你依旧是莫尘,却不必在卑若尘埃、漂泊无依,我会用一生护你平安。”
莫尘脚步微顿,缓缓转过身,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正撞一双饱含血丝的眸中。
两双眼中分别倒映出对方的样子,一站一坐,仿若一副静止的人物画卷。
画中,站着的少年人风姿绰约,坐着的中年人稳重端方。他们旁边的案桌上不见笔砚,堆着各式各样精巧的物件。一个白瓷浑圆的空盘子摆在桌边,盘里留有一块被咬了一口的果馅,平添了一丝人情味。
良久,画中少年撇过头,轻松掰开中年人扯住他衣袖的手。
熟悉的触感重新回到掌中,夏侯尚瞬间睁圆了眼,手一哆嗦差点甩开莫尘。
饶是莫尘,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以理解一代名将的软弱颓唐,却很难相信一个父亲该是怎样的仓皇无望,才会抛弃尊严去试图弥补一个不知真假的儿子。
自古情深不寿,最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