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又是走了一上午的路。简单的饭食滋味却好,大家吃的很香甜。羊献容的脸上也多了一丝山野清风吹出来的健康的红润,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吃了饭休个晌午,羊玄之临时起意,决定不接着赶路,要在这云台山上逛逛。
说起来,他原本是一个闲散的性子。崇尚的是道家顺其自然的哲学。要不然,洛阳城花花世界里,他也不会淡泊于名利,崇尚清流。
如今无官一身轻,虽成了布衣,却也洽和了他名士的性子。
父女两人,王导,润娥姐弟,带着几个下人,一起沿着山间小径,缓缓而上。
小孩子复原的快。离开了洛阳城那伤心恐惧之地,纵身在这山野之间,立行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王导牵着他的手走在前面,不厌其烦,和他说着话,耐心地回答着小孩子絮絮叨叨的问题。
羊玄之背着手在后面看着听着,心里有些酸楚,又有些欣慰和感慨。
大难之即,看得见人心。
女婿到底是自家人。即使政见不同,即使发生过不愉快,可彼此心里没有芥蒂。
而亲情和理解,却又增了一层。
羊献容陪着润娥,碧虹和碧尘还有拨给润娥的丫头,跟在后面。
润娥依旧苍白,可多少也有了些好模样了。
羊献容知道,润娥虽然不言语,可是心里的痛苦,有多么深。
这种痛苦,谁都无法去开解,去抚平。可能一生,想起来都会心痛。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无奈。有一些苦难,只好在光阴里,自己去慢慢的品咂,去消化。
毕竟,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小径沿着山势左右盘旋,渐至一处竹林。竹林甚是清幽,令人暑热顿消。
不远处,又传来水鸣轰泄之声。
羊玄之精神一震,对着众人道:“这里,便是百家岩了。”
果然,再一转身,便出了竹林。
众人眼前霎时阔亮。
只见对面半山腰处,天空之下,削天劈地般的一道巨岩,立在悬崖边上。通体透着红色,天然恢宏。又有一道瀑布从天而降,彷如龙湫一般,坠落在下面的幽潭之中,轰鸣作响。映衬着漫山苍松翠柏,恍如化外之境。
一时间,那曾经的算计争斗,血腥愁苦,仿佛都离远了。
羊玄之慨叹道:“此处真乃人间仙境。当初汉末皇帝刘协被贬为山阳公后,隐于草野之间,就常携其夫人曹节在此游玩,行医。魏末七贤(竹林七贤),便是在这山间竹林里结庐隐居,洗涤心性。至今此处尚存\"嵇康淬剑池\"和\"刘伶醒酒台\"。七人隐居十数载,名士之名远播天下。然则到底人心不同。最后,又落得各奔东西,反目成仇。说起来,人生之路漫漫浩浩,谁又上哪里看去。”
这是在借物抒怀了。
以当下羊玄之的心境,山非山,水非水。对于当初隐于山野之间的七贤、山阳公,更添了许多的同情之感。
王导也微微颔首。于他,并没有那么多的伤怀,是觉得人生修远,便如这朝野之争,如今远不是尘埃落定的时候。
立行是小孩子,听不甚懂,只听见嵇康二字。却也知道嵇康是嵇绍哥哥的父亲。
在羊家养病之时,嵇绍哥哥就很亲近怜惜他。
他好奇问道:“那嵇绍哥哥的父亲,隐居在此处打铁淬剑,是不肯做大晋的官了?”
羊玄之将竹林七贤的事略解释了一解释。
立行听了尚有疑惑。又道:“羊伯父,竹林七贤是受大家称道的,可我看嵇绍哥哥也很好。那嵇绍哥哥和他的父亲,一个不肯做大晋的官,一个却为了大晋做事。他们哪个对,那个错呢?”
这一番小孩子的话,问的直白,可一时间却让羊玄之难以回答。
小孩子心中,是非对错,都是简单而直接的。
而天下之事,哪里是非黑即白。对与错,是与非,很多时候,乃是于时,于世,于心,于天道的选择。
羊玄之沉吟片刻,带这些感慨说道:“立行,你这番话,我也曾疑问过的。便是之前。。。”他的声音略一低沉迟疑,却仍旧还是说下去到:“便是之前,也曾和你的祖父张少傅大人,谈论过这般的问题。那时候,我也问过他,保贾氏,或是反贾氏,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在张家遭遇惨案之后,他本避讳着在姐弟二人面前提及过往。
可是他也明白,即使不提,这些事也如巨石一般,将长久地压在二人心头。
不如点破。早点点破,便如用刀尖戳破那心头之血,虽然疼痛,却可以早日疗伤治愈。
果然,乍听的祖父的名号,立行和润娥身体都一抖,随即眼睛红了起来。
立行是男孩子,秉性里带着张家人的刚毅,咽下哽咽,问道:“羊伯父。那我祖父。。。他又如何说的?你说给我听听吧。”
于他,如今慈霭严肃的祖父再不能相见。哪怕是一句话,他也要珍惜着。
羊玄之看着立行坚强地忍住眼泪,赞赏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又便缓缓道:“好孩子。你祖父说过,他既不是为贾氏计,也不是为大晋计。他是,为天下,为万民计。”
“是非对错,由心而生,因人而论。没有绝对的标准,可也有标准。走正道者,应知道一点。便如三国时诸葛孔明之言:为国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