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夕细细地回忆那张萧夫人的画像,又端详着眼前的母妃,陆昭衍说过,洛云瑶只是与萧夫人形似,洛文珺却是神似。
形易神难啊,所以洛云瑶一死,皇帝不多见便将她忘了。洛文珺,却是在长久的相处中让皇帝愈发离不开,不管侍寝次数多还是少,平日里总要同她说说话,这种与容貌无关,细水长流的感情,才真是其他嫔妃学不来的。
那么,若神似的同时,将形也做足,又会如何呢?
“母妃,重夕觉得,这身衣服,梳高髻会更适合些。”重夕待洛文珺换上一身绛红后,又如此说道。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有心情打扮起母妃来了。”洛文珺笑道,左右端详一番,又觉得重夕说的有些道理,便将梳好的发髻解了,又重新梳了高髻。
重夕又让洛文珺将远山眉改为柳叶眉,额间并不用金箔,而是以朱笔细细绘了朵盛开的牡丹,又点上面靥,以一品红色涂唇。眼睛,则还是保留洛文珺原本的样子,这双凤目太美,且全部妆容若都模仿他人,便落了刻意。
洛文珺由着重夕装扮自己,待妆成,只见镜中女子既雍容又妩媚,花颜月貌,尽态极妍,熠熠华光,似乎连空气都被照得亮堂起来。几名年轻的宫女看得目瞪口呆,直道贤妃之美,竟至于此,天女再临,怕也要逊几分光彩。
重夕笑道:“母妃觉得这样可好?”
洛文珺却是看着她,笑道:“最近可是又去看些什么书了?”
“母妃说什么呢。”
洛文珺看了眼那些惊艳不已的宫女,道:“这种妆,在本宫年轻时候,曾经风靡一时。只是后来天下大乱,平定后又百废待兴。皇室提倡节俭,这种妆容太过富贵,还需搭配华衣美饰,即便是普通的官家小姐也承担不起,所以渐渐便见不到了。”
重夕却笑道:“女儿倒是觉得,是撑得起这富贵妆的女子太少。没有足够的气质,光只是美的容颜,上这种妆,也只能落个俗艳之名。”
洛文珺不置可否:“母妃年轻时候,也确实不敢用这种妆。”
又笑道:“你是从什么书上见到这妆容的吧?”
重夕见周围宫女们都在,便摇摇头,笑道:“是看了一张画,觉得上面的女子这样梳妆很美,就想到母妃了。”
洛文珺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发髻,道:“母妃年轻时候若这样梳妆,便就是你口中的俗艳之人了。”
“说谁是俗艳之人呢?”
皇帝温朗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殿内一众人吓了一跳,赶紧行礼问安。
皇帝免了众人的礼,笑呵呵道:“你们说得热闹,倒是朕扰了大家兴致。”
“皇上总这样不声不响就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洛文珺娇嗔道。
她还欲说些什么,然而一抬眼,却是见皇上立于门口,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皇帝觉得今日瑶光殿内很亮堂,但说不清是采光好,还是里面的女子太过明艳动人。
鲛纱帐逶迤在地,片片流光中那一身绛红的女子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她气质高雅,眸光明丽,通身的瑰丽fēng_liú,绝非寻常佳丽可比。
那是他记忆深处的一片红,热烈的,华美的,凄艳的,绝望的。
照得世间一切都失了色,照进他经常沉沉如死水的心里,让那些寂静的色彩又重新鲜活起来。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年轻过的生命,想起原野上迎面吹来的风,想起江南朦胧的雾气,想起那么多人曾伴着自己随烽火辗转于大周广袤国土,想起被鲜血浸染的御道,想起万人之上的荣光……想起,那云烟般的梦境里,谁曾如天女一般款款而至,一身绛红,竟能让天地虹霓失色,令百花为仆。
“梵镜。”
皇帝轻声喊了句。
陆重夕虽早有准备,却还是觉得心内什么地方狠狠抽了一下。
“皇上,你在说什么?”洛文珺听不清,迷茫地问了句。
陆文湛猛然回过神,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洛文珺,满脸的难以置信,许久才笑笑,开口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日的妆容,有些特别。”
“怎么,皇上觉得不好看吗?”洛文珺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却不失娇丽。
“不。”陆文湛突然很是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很好看,只是过去从未见你如此打扮。”
洛文珺抚了抚发鬓,低头妩媚一笑:“过去此种妆容流行时,臣妾自觉驾驭不了,因而不敢随意尝试。今日也是突然来了兴致,便用在身上试试了。皇上可别不喜欢。”
皇帝只痴痴地看着:“怎会不喜欢,很好看,朕真的觉得,很好看。”
他拉起洛文珺的手,满目的柔情,径直往寝殿去了。
这段时间皇上来极乐宫,总是先一道用膳,说说话,这般直接便去了寝殿,看得一众人皆目瞪口呆,连玉墨和紫砚都没有料到。
重夕咳了声,眨眨眼,道:“愣着做什么,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那一晚,华音殿传来洛文珺天籁般的歌声,吴侬软语江南小调,在她比百灵鸟还清丽的歌喉中缠缠绵绵地在整个极乐宫痴绕着。
陆重夕睡不着,见红笺睡得沉了,便一个人轻手轻脚到后院散心,却见小园香径上柳遥歌也正与侍女一道夜游。
“柳娘娘。”重夕喊了声,笑着问好。
“晋阳公主?”柳遥歌颇为意外,步履竟有些踉跄,“这么晚了,公主还未睡?”
“柳娘娘不也没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