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我们做的事不少了,若说一时动摇了,也是事出有因。”陆重夕道,“女儿看得出,这些日子她对母妃是真心感激的。母妃对她,难道就没有半丝情谊?”
“母妃每天要处理这么多事,哪来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何况也并非是母妃亲自动的手。”洛文珺说得云淡风轻,“不过是名贵人,死后母妃为她从你父皇那争取到个嫔位,也算仁至义尽了。”
陆重夕愕然呆坐,片刻后才觉一股凉意涌遍全身。她微微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原来是人命为草芥,为了上位可以将身边任何人视为棋子而不带丝毫感情这样的事,真的是会发生在自己母妃身上的。从小到大也听过不少深宫毒妇的事迹,当时总会想着对方应该生得或刻薄或诡艳,可实际上,永远如明月般典雅的谢柔云,气质愈发高贵冷冽的洛文珺,甚至于美到不含一丝杂质的谢舒颜……她们是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但很多人,甚至包括皇帝,大约都没有想过,月光是没有温度的。
陆重夕再也不想和洛文珺两两相对,起身告辞,到门口时,突然脑中闪过些许碎片般的猜疑,她便又回过头,问依旧端坐着面色如常的洛文珺:“云姑娘与弘熙哥哥相识,后来又在迎仙宫被父皇看见,这一切,是母妃安排的吗?”
洛文珺的唇角含了丝莫测的笑意:“她那样的品貌,母妃即便不做什么,也不会永远寂寂在深宫的。”
陆重夕转身离去。
在陆重夕和亲之前,是陆瑜德与独孤平的婚礼。
嫡公主大婚,又是陆文湛儿女中第一个结婚之人,他即便再怎么不待见这个女儿,面上也是要过得去的。嫡公主除了谢皇贵妃为其争取到的丰厚嫁妆外,亦从平川公主晋为代国公主。
长京城热闹了三天,宫中给百姓发放粮酒花灯,允许众人放下事情开怀庆祝,颇有公主出降,普天同庆的样子。一系列礼仪流程走完后,第三日黄昏,公主由皇帝亲自送出宫门,陆昭衍和陆瑗修则作为皇子公主的代表,领诸位皇室子女送嫡公主出降。
陆重夕鲜少见到父皇与陆瑜德同行的样子,然今日作为皇室父女,再多心结,也是要做出父慈女孝的样子。皇帝着冕服,公主头戴一整套金翠辉煌的花钿,身着青色翟衣,正红色曳地长裙,脚上是一双织金花履,以扇半遮面,在陪嫁侍女的簇拥中踏着凌波步走在父皇身后。
斜阳西下,仪仗队点燃一束束火把,只见得漫天的红霞,遍地的火光。陆重夕等一众人站于宫道两侧,在皇帝与嫡公主过来时齐齐行礼。
她微微抬眼看,炽热的颜色在陆文湛脸上跃动着,用热烈和鲜艳掩去了这个男人脸上的老态。
他身姿挺拔,面目温和中带着庄重,举手投足间,自是帝王该有的风范。
令人讶异的是,因为公主母后已经去世,皇帝身侧的位置本该是留空的,若一定要有人,也该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女子,但此刻,与皇帝一起引着陆瑜德出宫的,居然是洛文珺。
她品服大妆,微微仰起的面庞上凤目凛凛生光,竟生生将周围的一切光亮压了下去。虽只是贵妃规制的吉服,然能与陆文湛款款并肩而行,宫中地位不言而喻。
皇贵妃不在现场,她好像依然病着,或许也已经病愈,但没有人在意,就连陆瑗修的脸上,也只是漾了满满的祝福。
婚车已在宫门外等候,在太后的坚持下,用了其母后当年留下的凤鸾,连一系列仪仗也照搬给孙女,甚是煊赫。
代国公主领着一众陪嫁女子对皇帝拜了三拜,再由贵妃扶着,坐到婚车上.
她的半张脸虽被挡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却是任何华丽繁复的妆容都无法掩盖的冷冽。
陆文湛鲜少看到这个女儿浓妆丽饰的样子,他站在那注视许久,脑中依稀有些许片段浮现,那一年的歌舞喧嚣,那一年的万千灯火,那一年新嫁娘端庄面庞上羞涩的笑容像昙花般转瞬即逝。人生中重要的时刻,重要的人,时过境迁,他的记忆竟是有些模糊了,却也终是不愿去细想。想开口对女儿说几句话,却是唇未启,泪却先落了下来,落到衣袂上的龙纹处,便如晨露见了阳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瑜德显然是愣住了,洛文珺分明感觉到她身子一僵,似是要从婚车上栽下来一样,赶紧手上用力,将其稳稳扶住。
“到了那里,便是结了婚的人了。好好过,你夫君是国之栋梁,要敬爱他,祝你们幸福。”她对着陆瑜德微笑道。
陆瑜德点点头,在婚车上端端正正地坐稳。
鼓乐声起,早有安排好的宫人将喜糖,银米之类抛洒向四周,载载舞,婚礼该有的喜庆氛围,皇室自然一样也不会落下。在一片欢歌祝福中,公主终于在人群簇拥下离开皇宫,前往她下一个家。
皇帝与贵妃并肩而站,待到再看不到婚车了,方转身回宫。那里,还有数不清的盛大宴会在等待着他们。
洛文珺紧紧握住皇帝在酷暑中出奇冰冷的手,她本该走在皇帝微微靠后的地方,以显尊卑有别。然此刻虚弱的皇帝,若无这个女子传递来无声的能量,他会觉得自己连走完这长长宫道的力量都没有。
所以他默许,甚至是强迫这个江南平凡家庭出生的女子站在自己身旁,她需要他作为天子赐予自己无上荣耀,他则需要她来维持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威仪。
只是他心内明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