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鼻子里哼出一声,苦着脸回道:“快别提了,听见美人二字我就头里的姑娘各有各的娇艳,可那画上只能画一个。今日她们为谁来入画争了一天,聒噪得很。”
“那当然是画云芍姑娘啊!”马上就有酒客热情地接话,“我看过云芍姑娘的霓裳羽衣舞,简直飘飘如仙呀。”
那人话音刚落,就遭到了旁人反驳:“要我说肯定是画水芝姑娘,那身段儿气质,万里挑一!”
说话间老林头已经端上了酒,阮秋色饮下一杯梅花酿,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云芍腿长,水芝胸大,当然是各有各的妙处。”他转着眼睛,似乎真的陷入了苦恼,“还有那桂枝姑娘的桃花眼,玉簪姑娘的玲珑鼻,怎么选都是遗憾。”
众人的目光瞬间燃起嫉妒的火焰里的十二名花身价高昂,普通人能见到一个都是不易,他倒好,说起各位姑娘如数家珍,真对得起自己浪荡纨绔的身份。
阮秋色浑然不觉自己激起了众怒,只一边喝酒,一边想着,若能有个卓然出尘的美人,艳冠群芳,那该有多好啊。
***
昨夜大雪,道路湿滑。马蹄上了雪钉,难免减了速度。卫珩他们行至离京最近的驿馆,一问时辰,竟已是申时二刻。
“王爷,晚宴的时辰迟不得,您先行一步吧,”时青看着头戴斗笠,黑纱覆面的卫珩,语带焦急。
驿馆的杂役已经除下雪钉,卫珩点点头,催动马匹,箭一般奔了出去。
上元佳节,百姓都聚在东西两市,南北主干道上行人不多。卫珩在沉沉暮色中,一路疾驰。
街边的暗处突然冲出个佝偻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扑将到他马前。
卫珩一惊,立时勒紧缰绳,马儿骤然减速,前蹄高高地扬起,到底是在那人的身前停了下来。
地上躺着个老妇,穿着破旧肮脏的薄袄,正哀哀地叫唤。
卫珩心下了然,知道遇上了个碰瓷的,便冷冷地开口:“让开。”
那老妇仿若未闻,反倒在地上打起滚来。见卫珩有意绕道过去,更是拦在马前,让他无路可走。
卫珩坐在马上,面容隐在黑纱后,透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再不让开,便捉你去见官。”
那老妇听到“见官”二字,身上一僵,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反而去扑那马。马儿受了惊,卫珩身形一晃,须臾间便立在了马前。
那老妇人似是不会说话,只一边“啊啊”的叫着,两手笨拙地比划,一会儿是哀求的手势,一会儿又是要钱的意思。
卫珩面容冷肃,手里的剑出鞘几分,抵在老妇面前:“走吧,去京兆府。”
那妇人这才明白他是个硬茬,满面惊慌地想逃。卫珩见她转身,身形一动,复又拦在了她身前。
他做了决定从不更改,既然这妇人执意犯法,那就按律处置。
那妇人满面惶急,在剑刃的逼迫下,也不得不走了两步。
“哟,这是怎么了?”
阮秋色背着画箱的路上,老远就看见一个通身黑衣,连面孔都遮个严实的男人,一手牵马,一手持剑,押着莲花巷里碰瓷为生的哑婆婆往前走。
她猜出是怎么回事,笑嘻嘻地上前,挡在了卫珩与老妇之间:“不知这婆婆犯了何事?这位兄台押她去哪里?”
卫珩被她一拦,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这位兄台,你手持利器,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家,我这个过路人可看不过去呀,”阮秋色并不退缩,还出手去按他出鞘的剑柄,“不如收了剑,有话好好说嘛。”
卫珩看见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探了过来,下意识地闪身一避。绕过了阮秋色,这才看到她身后空空如也,哪有那老妇的影子?
再一回身,面前的人脸上挂着得逞的微笑,明晃晃地刺眼:“那哑婆婆家里还有个等着吃饭的小哑巴,若真让你送进京兆府关起来,怕是要出人命的。”
卫珩隔着面纱,冷冷地审视了阮秋色片刻,没说什么,便要翻身上马。
“这位兄台,我帮你避过了逼死人命的孽债,你不谢谢我吗?”阮秋色却没走开,反而绕到他身前一拦。
他对卫珩黑纱下的面孔起了兴趣。像这样成日覆面的人,不是生得极丑,就是生得极美。这人身量颀长,声音也好听,他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而他阮秋色就是为了画美人而生的,断没有白白放过的道理。
“没治你妨碍公务,是你走运。”卫珩语带寒凉,“还不让开?”
“好凶的兄台。”阮秋色神色丝毫未变,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也不要别的,就让我看看你的脸如何?”
他话音未落,突然伸手将卫珩遮面的黑纱一掀。
一眼看过去,阮秋色倒吸一口凉气。
***
酉时的钟声敲了几响,一道身影才踉踉跄跄地进了门。
“阮小爷你可真叫我们好等!”苏三娘甩着帕子迎上前,“怎么样,准备画哪个姑娘?”
阮秋色愣愣地看着她,双目无神,像是丢了魂似的,全没有往日的机灵活泼。
“这是怎么了?”苏三娘诧异地用帕子掩住了口,与边上的姑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出。
半晌,阮秋色才愣愣地开了口。
“三娘……我……我好像看见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