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十一。
按照往年的规矩,今天本来应该是元宵假期开始的第一天,官员们也会开始休沐,一直到元宵后才会重新回衙门处理公务。
不过今年由于皇贵妃万氏忽然薨逝,皇帝借着给贵妃商议谥号的名义召开大朝会,顺理成章地占用了官员的假期。
许多人已经听说皇帝要追封万氏为后的消息,雪片一般的奏疏从昨天起就堆满御案,其中有反对激烈的,也不乏表示赞同的,还有的甚至连谥号都帮皇帝想好了的。
但这些奏章,皇帝都没有去看,甚至连翻都没有翻过。
按照他与万通原先商量好的,为贵妃草拟谥号仅仅是一个幌子,大朝会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废太子。
“我怎么觉着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昨晚我这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徐溥压着眼皮,小声嘀咕道。
他还不知道昨夜刘健去找过唐泛的事情,更不知道在那之后位于大兴的一座别庄发生的变故。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这跳的是左还是右啊?”刘健随口道,有些心不在焉。
徐溥:“不是罢,我怎么听说是左灾右财?两只眼皮都跳那是什么征兆?”
刘健:“那说不定你等会儿回去的路上会有大美人投怀送抱呢?”
徐溥笑骂:“去你的!”
他旋即又敛去笑容压低了声音:“你瞧万循吉他们,是不是都有点怪怪的?”
刘健皱了皱眉,他还没收到唐泛的回音,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有什么进展,不过说不定还真是自己多疑了,万安根本就没有暗示什么,唐泛自然也就查不出什么结果。
他循着徐溥的话仔细观察万安等人的表情,发现对方的举止其实谈不上奇怪,与往常并无二致,大朝会等诚,自然不能像平日在内阁那样随意,神色难免也要肃穆几分。
“你的奏疏准备好了?”他小声问徐溥。
徐溥也小声回道:“备好了,到时候真要这么做?只怕陛下会大失颜面罢?”
正如万安他们早有成算,刘健与徐溥也已经作好打算了。
若是皇帝执意要追封万氏为后,他们就会上疏反对,如果皇帝不肯听从,他们即便舍弃这顶乌纱帽也不足为惜,如果皇帝肯妥协退让,那么他们也不妨退让一步,同意皇帝给万氏多上点尊号,聊表安慰之意。
当然,皇帝很可能是不会妥协的,所以两个人的袖子里都备好了两份奏疏,以应不时之需。
刘截答道:“如果不这么做,太子难道以后要尊万氏为嫡母?”
徐溥叹了口气,没有作声。
太子自入主东宫以来,谦和礼让,勤奋好学,隐隐已有一代明君的气象,更难得的是他心地仁善,与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他们因太子幼年的遭遇,这种喜爱之中又夹杂着怜惜之情,当年能够为太子舍弃性命的宫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刘健徐溥等人,连唐泛不也因为与太子数次接触,而真心想要帮助这位东宫储君么?
反倒是作为亲生父亲的天子,对太子却殊无舐犊之情,又或者说,他对所有儿子都是如此,皇帝所有的感情,可能此生只给了万氏一人。
二人说话之间,朝臣鱼贯入殿。
伴随着净鞭响过,皇帝出阁升辇,所有窃窃私语悄然停止,众臣神色肃穆,静待皇帝发话。
坐在御座之上,与站在下面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从皇帝这个角度,他可以将下面所有人的面部表情一一收入眼底。
刚刚登基那几年,皇帝或许会乐此不疲地坐在这上面观察朝臣的各种反应,但是现在的他早就没了这种心情。
以前万氏在的时候,他也不见得能够修身养性,只与万氏待在一起,每每总还会忍不住去拈花惹草,后宫女人很多,她们的皮相年轻而又漂亮,这些宫女,女官乃至嫔妃,全都贴上了皇帝一人专属的标签,很难令人把持得住,成化帝也不例外,他沉迷于修仙,除了想要长寿长生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重振雄风。
万氏自然狠不高兴,她是一个独占欲很强的女人,即使后来已经不管皇帝又有多少子嗣诞下,但依旧会对皇帝临幸某个后宫女人而发上半天的火。
然而她越不让做,皇帝反倒越有种偷情的禁忌快感。
不过这一切从万氏死了以后就彻底改变了。
皇帝忽然发现,无论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能令他提起兴趣,甚至李孜侍晓向他灌输的那些长生不老的言论,也无法再让皇帝觉得动心着迷。
天上地下,唯有那样一个人,能够令他感觉到生机,没了她,自己就像孤魂野鬼一样,再无活下去的趣味。
也许朕很快就能去见万姐姐了罢。
皇帝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将整个人都包裹浸染,连坐在这张龙椅上,看着下面那些人的面孔,都让他觉得窒息。
大朝会本该是有教坊司齐奏鼓乐的,不过今日有些特殊,又非什么重大庆典,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此时本该是首辅万安出列,提出废太子之事,然后皇帝首肯,彭华等人顺势拿出废太子诏书,趁着群臣来不及反对之际,将此事定下来。
如果群臣反对声浪很大,皇帝就退一步,以不册封万氏为后作为交换条件,来换取群臣对废太子的妥协。
其实皇帝本来是已经铁了心要追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