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脸色苍白,睫毛很长,挂着一层细霜,见莫愁奔来,冻僵的脸上写满了对生的渴望,一双丹凤眼角斜斜地飞起来,薄薄的嘴唇早已没了血色,却硬生生扯开了一丝充满希望的笑意。

少年真的好看,确切的说是俊秀,那种通体上下无不恰到好处的俊秀,那种莫愁在山村里永远都见不到的俊秀。可即便他再好看,也不是莫愁在生死关头像木杆子一般杵在那愣神的理由。

真正让她如五雷灌顶的原因,是少年眉眼里散发的熟悉感,仿佛刺破万古冰川而来的一股暖流环抱着莫愁柔软的内心,她傻傻地浸润在这种熟悉感里,一晃神,竟到了不知今夕何夕的地步。

良久,莫愁在少年惊诧的眼神里扇了自己一耳光,“裘如玉如今要还活着,也不可能这么年轻了!莫愁啊莫愁,你烦什么花痴,救人要紧!”

莫愁转头看向旁边奄奄一息的三个人,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少年,正抱着一位衣冠华贵的中年妇人。

另外一边,一位靠在车轮上,近乎快断了气的中年男子,眉目刚毅,似有决绝凛然,脖颈右侧隐隐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陈年旧疤。

莫愁的手都有些颤抖,霎时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她的心好似被人轻轻地用刀剜了一下,不需着力,已然血肉模糊。

即便时间已经悠悠流转了二十余载,即便自己已然死生历劫轮回,即便彼时鲜衣怒马恰年少,而今已是不惑人,她依然能一眼便认出他,裘如玉。

而身侧的,应该是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

是啊,二十年疏忽而过,他也应该娶妻生子了。

莫愁在少年惊诧的目光里又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冷静,现在四条人命都系在自己身上,没工夫在这神游四海。她脑子飞转,思量起对策来。

“你还能动么?”

“可以,爹娘哥哥把车里仅有的一点干粮给了我,我还有些体力。”

“他们都冻僵了,为什么不生火?”

“我们……不会生火。”

莫愁长叹了一口气,娇生惯养的大户人家,那就消消停停呆在家里啊,来这荒山野岭送什么死!

她思量着已经过了午时了,她和这个废物少年根本背不动两个成年人,自己回村里叫人一来一回也需要小半天的时间,回来这几个人早就冻死了,当务之急是生火救人,然后再从长计议。

她把一把匕首仍在少年面前,“那你切点马肉下来,这个总会吧?”

少年面露难色,但还是捡起刀艰难地向马的尸体走去。莫愁也不废话,利落地干起活来。

她从裤腿里抽出另一把长匕首,艰难地在这片动土上挖出一个浅坑,用石头累成一个圈,将茅草放在最里面,随后搭上干树枝和细柴,最外侧把大柴和木头架成人字形。因为刚下完雪,根本找不到太干的柴火,引了几次火都没成功,还燎起一股黑烟。

莫愁和少年都有些丧气,少年那里也不顺利,马肉被冻得死死的,少年单薄的身板根本割不动。

莫愁不知怎的生气一股无名火,她抄起一根木柴就向少年砸去,“废物!放那等我割吧!去给你爹娘搓搓手脚,别冻僵了!”

莫愁这火其实不仅仅是冲少年,也是冲自己的。山野村姑活到连火都点不起来的份上,岂不是更废物?

消了气,她转过头看着委屈巴巴的少年,竟有些说不出的愧疚感,她从怀里掏出来剩下的干粮,打算递给他,突然看见包干粮的油纸,喜上眉梢,赶紧用火匣子点燃了油纸,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眼前的一堆野草木柴。

柴火堆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周遭的温度也跟着升了起来,少年好看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漆黑的眼眸里不仅闪烁着温暖的小火苗,简直是燃起了生命的火种。

莫愁来不及歇口气,她就赶紧把瘫坐在地上的几个人往火堆这面拉近一些。

她捧起一抔雪刚要从裘如玉那里搓起,但突然觉得不太合适,就拽过妇人的手用雪搓了起来,一边搓一边轻声唤道,“醒醒,不能睡,睡了就再醒不过来了!”

少年也学着莫愁的模样开始对父兄分别施救,莫愁也不知道忙活了多久,三个人逐渐有了意识,妇人虽然依然不能说话,但她握着莫愁的手重重地攥了一下,莫愁明白,这是她在表示感谢。

莫愁吩咐少年化一些雪水给三人喝了进去,她轻车熟路地在马肋骨附近剔下来一点嫩肉,用树枝穿好,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五个人烤着火吃了马肉,渐渐地有了些生气。裘如玉显然是家里的主心骨,体力刚一恢复,马上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来,尽最大可能地把腰板挺直,郑重其事地双手抱拳,有板有眼地给莫愁行了个大礼。

莫愁心里一慌,她赶紧爬起来扶起中年男人,两人同时抬头的一刹那四目相对,莫愁赶紧心虚似的将眼神挪开了,留那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没缓过神,显然他是不认识莫愁的。

莫愁已经到嘴边的一句“叔叔,不必客气”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挥挥手,“不用客气,我赶上了,就肯定得想办法救你们。”

她赶紧看向少年,“多吃一点,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咱们不能在这过夜,得下山去。”

五个人休整片刻,趁着黄昏时分还有的一丝微光,开始了一段艰难地下山之路,临走前莫愁还怕浪费,把马身上还能吃的好肉剔了一些一并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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