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来客栈。
夜色中一道影子如淡淡的黑烟般倏然而过, 钻进了二楼的一扇窗户里。
“莫老头儿啊, 你有没有什么止痛的法子?”
花莫言大喇喇坐在窗前的案几上, 懒洋洋地问道。
“这洋人的止痛药, 一点屁|用没有。吃了这么多洋药,还打了针, 还是痛得要命。这封印真是折煞我也。”
花莫言嘟囔了会儿, 才发现莫老头儿已经早早上了床, 放下了床帐,不由笑了:“这才月上柳梢, 你睡这么早?”
“嗯。”莫老头儿今天的声音格外的嘶哑,他在帷帐后低声道, “封印封的是你的魂魄,针药治的是陆少爷这副肉身皮囊, 当然治不了你的痛。”
“啧!怪不得,我说呢。”花莫言点点头, “白天尤其痛得厉害,痛的我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只能在晚上出来遛遛。”
他环顾了这房间一周,“话说,你这破地方, 真是阴森森寒糁糁的, 该不会有鬼吧?”
“鬼?”莫老道不屑地啐了一口, “我从来都不怕鬼。它们见不得光, 一道符水就能让它们灰飞烟灭、不能轮回转世。鬼哪有人可怕?人才是可怕极了。”
“所以有时候我也觉得你可怕极了。”花莫言嘿嘿笑了起来。
“我可怕?我变得可怕, 只是为了让别人怕我, 这样别人才会敬我三分。”莫老道淡淡地说。
“……你今天怎么有点儿怪怪的?”花莫言略一挑眉,挑着灯不动声色地掠到床前,点亮了灯,径直撩开了床帐。
眼前的景象,逼得他不由倒退一步,倒吸一口大气。
——只见帷帐里的莫老道,只剩一颗头。
他咽喉以下的部位,已经全然不见了。
“你你你……”花莫言自忖也见过不少世面,强作镇定,“老道你这是在蜕皮?”
“蜕什么皮,”莫老道吃力地说道,“我被吃得只剩头了,你看不到?”
“……被吃?!”花莫言瞪大了双眼,“谁吃得了你?”
“也不知道是谁养的鬼东西,”莫老道竟不恼不愠,反而欣慰地笑道,“反正我也活腻了,由它吃去。若是这回死得成,我还得谢谢他。”
“你明明拥有一副死不了的皮囊,却总是这样糟践。”花莫言摇摇头,“可惜了。”
莫老道冷哼了一声:“生生世世都是个老头子,死不了又有什么意思!我研究移魂之术,也不过是想逃出这副皮囊罢了。”
稍顿,他又重新开腔,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是一想到,至今还找不到那个人,实在是好不甘心哪。”
“那个人?哪个?”花莫言奇道,“我跟你相识也有十来年,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在找人哪?”
眼珠子一转,“不止,我连你的来历都还不晓得呢,呵呵。”
除了知道他姓莫,花莫言着实对他一无所知。
他素来是个有分寸的人,既然莫老道不主动提,他也懒得去打探。
毕竟,谁心底没有点不想为人知的过去?
“你想听?那我就说与你听听吧。”莫老道喃喃道,“说来也好笑,我说了那么多别人的故事,却从来没说过自己的。”
“我家是关中的一户书香门第,我是独子,自幼深得父母宠爱,天资也不错——三岁识遍五千字,五岁作赋,十岁已经享誉全城。十三岁那年,我乡试第一,踌躇满志,志在千里。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师父。”
“他自称武漆子,是个老道士,云游四海,居无定所,懂些茅山之术。我少年心性,便缠着他要拜师。他也当真传授了我一些皮毛法术,我初能穿墙飞檐,大为沉醉。这时候,师父便开始向我讲述长生不死之道。”
“那时候哪里懂得什么叫长生不死,只是看过西游记之类的话本,以为可以不老不死,永葆青春,自然心向往之,求着师父传授与我。”
“师父……不,这个老东西,顺势跟我订了个什么契,说此法不可逆转,反悔不得。说得不清不楚,玄之又玄。我糊里糊涂便同意了。”
“等我一觉醒来起身,竟发现自己成了他的模样……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子,老朽不堪。而他,”莫老道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则穿着我的皮囊,得意洋洋地走了进来,跟我说‘你要的长生,我给你了’,我这才晓得是中了他的奸计,跟他打起来。家里的人不认我,他轻轻松松支使家中的下人将我乱棍打出去,只说我是个江湖骗徒。我百般心死之下,只能投水自结,这才发现,我竟然可以死而复生!原来我这是拥有了一副死不了的皮囊哪,哈哈哈,真的是长生不死。”
花莫言沉默良久,心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意,道:“这种感觉,我也是懂的。”
莫老道沧凉地笑起来:“我才十二岁,天真无邪,出身富贵,大好前程,却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我母亲不认我,我父亲拿石头砸我。我的苦,你这种作恶多端被封进驴皮的老妖物又怎么会懂?”
你又知道我不懂?
花莫言无奈地摸摸鼻子。
“为了求死,我试了无数种法子,却无一成功。只能退而求其次研究些移魂法术,只求能离开这副皮囊。结果屡试屡败,倒是道法长进了不少。我不甘心啊!什么年少轻狂,鲜衣怒马,儿女情长……我统统都没有过!我活再长都会是一个老头子!法力再高又有什么用!”
莫老道激动地咳嗽起来。
“那……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