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法阻挡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比如厄运。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也太多了,比如生老病死。但其实,一件厄运到来,尚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然而,当不详和不幸接踵而来时,纵是再强悍的人都会无以承受,有如一座直耸云天的高楼碰上八级的巨大地震,轰然倒塌。
曾经一度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如此之傻,仅仅因为一次考试失利,亦或是一场失败的恋情,居然选择以轻生的方式结束在人世的一遭。生命于厮,何以轻贱么?而在此刻,终于依稀地捕捉到了答案。不是生命低贱,只是因为人在陷入黑暗,被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包围时,悲伤与倦怠总是大于乐观。
近来,宋井桐的心情全然被阴霾遮挡,世界里透不进一丝的光亮。她自己也不想这样,奈何面临的事情连她最后一点勉强自己微笑的力气都抽空。慕筠住院了,就在罗老先生安葬后的第三天。老太太从楼梯摔下来,磕破了脑袋,缝了十多针。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对于一些病痛就很难吃得消,当天晚上慕筠就发起了高烧。
那几天来,老太太都没吃什么东西,精神也不太好,整日里昏昏沉沉的时间比较多。宋井桐忙着处理很多的事,回到家时老太太在床上躺着了,她也只能问李婶情况或者每次上楼去看看。也许,她真的太过于自信自满了,毫不怀疑以慕筠表现出来的安静看,老太太会走出来了。她却忘了那么一点,她自己尚且走不出来,何况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她愧疚不已,看着病床上眉头紧皱的老人,心情无比的复杂。有些人自以为自己对家人很好,很爱很爱他们,将其摆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然则不是!扪心自问,有几时真正地想到他们?与朋友在外边玩乐之时,有吗?有没有一刻在想,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如果能带他们来一次就好了?没有,可能哪怕是一瞬间的念想都没有。
在追逐梦想的前方,首先被甩在后头、被放弃的,永远是他们。他们很努力地追赶,开始时,步伐没有那般的沉重,勉勉强强跟得上。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老了,身体条件不允许他们大步走、快步跑、大步跃了,他们只能一步三喘地跟在后头,望着前方渐行渐远而去的背影惆怅地叹了声气。当走在前方的人忽然想起,想停住脚步稍作停留之时,身后除了陌生的人陌生的景,再无其他。因为呐,那些人,那些很爱很爱自己的人,在自己遗忘于身后时被时间和岁月无情地吞噬了,侵蚀了,容不得一点抵抗。
宋井桐暮然回首才发现,原来,在前行的路上,她也遗忘了家人。她也跟很多人一样,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在最后,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丢失了什么。
老太太的手指动了一下,沿着手背上扎着针的线管往上,吊瓶内的药水一滴滴的流下,仿佛像是沙漏,象征着时间和岁月的流逝。岁月不饶人,说来何曾不悲伤,何曾不是故事满满。每个愁眉不展的笑容背后,切切实实,没有半点演戏虚假的成分。
灰蒙蒙的天亮了,三瓶药水也滴完了。外边的天,美得不成样子。对于熙来攘往的拥挤大城市而言,有几人有那般闲情逸致欣赏初升的太阳?很少,少之又少。人们都很累,生活把心中的那丝浪漫和眉目间的灵气硬生生地给消殆了,剩下或为生存,或为明知遥远而不可及却不甘放弃为此行色匆忙的脚步。
老太太在早晨九点多醒了一次,整一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看着宋井桐时,蒙了一层白雾不甚清明的眼睛里边,视线都不知有没有聚集,却有温润的液体从那双布满纹路的眼角慢慢滑落,“我的傻闺女,好久没见你了,跑哪儿去了…长高了,还长得那么好看,真好,真好…”
宋井桐自知这一刻慕筠呢喃细语的是谁,那个记忆里温柔睿智大方,时间再也无法在其脸上留下痕迹的女人。宋井桐也清楚,老太太定是还以为是从前,窝在怀里央求讲故事的小姑娘还没有离开,自己鬓角的乌丝也未曾变为白发。
“是啊,回来了。”宋井桐握紧了老太太的手,温声细语,“睡吧,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囡囡还在,不会离开你。”她们都有关于同一个人的回忆,关于同一个人的记忆,她是罗荼生命的延续,理所应当代替离去的人照顾好存世时的牵挂。
视线瞥向窗外,宋井桐轻轻叹了下气,顺理成章地将听到的这些话压在心底,坚决不去提。失去会很痛,不管过去多久都一样,又何必将痛苦再扩大蔓延?
医生在慕筠醒来后过来检查,几分钟后,合上记录本,“看样子老太太的烧已经退下去了,而且也没有脑震荡的迹象,后续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别的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她看了眼宋井桐,像是嘱咐般道,“因为伤口缝了针,饮食上稍微注意些,该忌口的要注意点。”
讲的这些她都懂,最关键的是慕筠没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她点了点头,道了句谢。医生倒是没说什么,司空见惯一般礼貌地微笑,“注意休息,勤带老太太出去走走。”交代完,医生出了病房。
宋井桐拉出椅子陪坐在旁边,取过搁在桌上的书一页一页地讲给老太太听。她讲到书里的笑话时,老太太配合地露出了笑容。其实,宋井桐心如明镜似的,她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甚至,有时她失神了,一个笑话下来断断续续的,心不在焉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