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甄柔一仰而尽。
暮食随之开始。
甄姚从曹郑身侧退开,至甄柔对面席地坐下。
曹郑和曹劲是嫡亲父子俩,甄柔和甄姚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姊妹,都是自己人。
在曹郑这里也显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又有先前的相谈甚欢,这场暮食倒也食得宾主尽欢,一直言笑晏晏。
当然,主要相谈的还是曹郑和曹劲。
大概觉得甄柔和甄姚两姐妹无可防备,也是自己人,父子俩也无甚顾忌地谈及时事政治。
就当前局势,从天下大势为开端,到某一州,乃至某一县的局势。
又谈及民生民情,以及用人选能,甚至于细到农业水利,行商走卒……辖地治理的方方面面。
再言及“求贤令”之后,辖地各世族豪绅的反弹,当下对他们该如何安抚,打压及重用并举又该如何处之?
最后论及中原内乱,外族趁势入侵之危?就此,父子俩定下,无论内战如何,绝不能抽调戍边守卫的曹兵,这是保我族不受外族践踏,亦是曹氏一旦兵败之后,能东山再起的救命稻草。
这些逐一谈下去,直至月上中天,父子俩才意犹未尽的结束谈话。
期间,甄柔一直陪坐在旁,也将他们父子俩的谈话悉数听尽。
也直到这个时候,甄柔才明白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更觉得脸上臊得慌,坐井观天,夜郎自大,怕就是说得她这样的人吧。
徐州文风昌盛,彭城为首,每月都有文学集会,供天下人文骚客有识之士各抒己见,或议天下大势,或议当今朝政,或议民生民情……五花八门,凡天下可议之事皆议。
此乃甄公对十常侍败北归祖籍后开办的,至今已有十余年了,加之甄公在文人士子间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使彭城文学集会在天下颇有盛名。
每月初一,都有各地的学子秀士带上自己的诗集画品,远赴彭城参与文学集会。
他们渴求自己的作品一朝被人推崇认可,名扬天下。
或是观点辩胜他人,也至此显达于世,被掌权者引为座上宾,一展抱负之余,功成名就。
文学集会乃她祖父甄公所办,她作为其后人,即便是女郎,也被引为座上宾。
以前在彭城家中的时候,她不像甄姚娴静贞淑,最是坐不住,那时兄长甄明廷还没去下邳就任,她就经常偷溜着跟他跑去文学集会,看众士子论天下比学识,听高人名士对他们的点评,有时兴之所至,她也会和兄长交流几回。因着听得多了,肚子里多少有点货,说道观点,或是品题秀士,也让兄长时而叹道,她是错投女儿身,不然他们甄家又多一才子,也可以继承祖父的衣钵了。
只是这个时候,同来的薛钦总会怒对兄长。
也在他们三个笑闹的时候,她和兄长为薛钦选了好几位人才收为己用。
那时她不过豆蔻之龄,当真是年轻气盛,被最亲近的人夸赞,免不得沾沾自喜。后面兄长和薛钦都忙了,她不时也会一个人去文学集会,听众才子辩论天下大事,当时好多言论都不乏令人惊艳,她也因参与这些,对士子多有贬低的曹家人,即便慑于他们的权势,心底对他们其实也有些许清高看不起。
然,显然事实不是这样。
比起那些被人追捧的才子名士,说是心怀天下,想救民于水火,但比起野心勃勃的曹氏父子,许多观点无疑是空谈,远不如曹氏父子为民做的实事。
一番听来,惊讶连连,其中尤属曹劲最令她刮目相看。
原以为她已经够了解曹劲了,却没想到远只是冰山一角。
曹郑威名显赫,见闻广博,倒也意料之中。
可曹劲不是一武人,从不见文人那附庸风雅一套么?谁知他学识之广,竟连水利工程如何修建都有涉猎,更不提对民生、经济等问题的看法及建议举措,远非文学集会那些文人才子可比。
而这些也绝非一个腹无点墨的人可以说出来的,甚至比起那些天下闻名的饱学之士,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想到自己有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傲色,还将曹劲看做不学无术,只知道野蛮抢夺的武人,甄柔捂脸,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曹劲。
一连给自己灌下数盏烈酒,似乎都不能压下脸上的羞红,好在他们父子及时换了换题,谈到了如何抵御外族。
内忧外患,让甄柔总算撇开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全副心神都被曹氏父子接下去的话吸引了过去。
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异族虽非都是心怀不轨之徒,可是她也耳闻过外族在边关是如何杀伤抢掠的。
她都不敢想象,一旦外族趁中原内乱时攻入,届时不只是黎民百姓,就是他们怕也逃不过被奴役的命运,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她如时下大多数人一样,至少她知道她以前认识的人,包括薛家,他们都只着于眼前局势,如何争夺地盘,扩充军队,却忽略了还有外族在一旁虎视眈眈。
她也随之才记起,曹劲的起势,源于被贬边关的那一年,在抗击外寇西羌犯境时,率百人追杀西羌王三百里,将之斩杀于马下,才重新获得曹郑的重用。
可见曹郑对抵抗外敌的重视,也可见若没有曹军戍边守疆,这十余年的群雄内战,只怕到最后是为外族做嫁衣。
意识到这些,她对曹郑的感官也不由有了新的认识。
曹郑虽是天下士子背地里痛骂的“曹贼”